布庄里,黄掌柜满面红光,声如洪钟,点指着一个绣娘手里的衣裳道:“怎么不看着画样来做?这裙摆不是这样的,要散开来,像鱼尾巴一样,还有这上面的云纹,不要只用平针绣......”
柳絮将手叉在胸口,笑吟吟道:“黄东家好忙啊......”
黄旺财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转头看见柳絮和阿黄,被二人形同“死人”的妆容吓了一跳,捂着胸口 ,平复了半天情绪,才一脸苦相道:“能不忙吗?如你所言,已经吊起大家伙的胃口了,到时候不拿出点儿干货来,怕是先前投入的银子都打了水漂。都怪你,编什么月圆之夜仙子才来,这离月圆之夜还要八九日的时间。”
黄旺财的脸更苦了,一幅心疼肉疼的模样,显然,为了这次造势,他花了不少的银子。
柳絮轻叱一声笑道:“钓鱼是要下鱼饵的,放久了容易坏;放短了又钓不到鱼。记住,这衣裳每款只能做一件,要精益求精,半个线头的瑕疵都不能有。”
黄旺财本来心不甘情不愿,但看到昔日门可罗雀的布庄,如今总是有人驻足围观谈论,就连文家都隔三差五的派人打探内幕,千方百计打探黄家扯什么幺蛾子。
柳絮又交待了一些邀仙台的事情,转换了语气道:“黄东家,计划没有变化快,原本商定邀仙台之后再谈买奴之事,现在我祖母急着将我胡乱许人,只能提前行动了。”
黄旺财沉吟了片刻道:“好,我明日便邀柳树面谈。”转眼狐疑的看着阿黄道:“这就是你所说的阿黄?”
柳絮点了点头,不愿多说阿黄之事,向黄旺财借了一间屋子,将身上的孝服换了下来,脸上的白黑红粉子洗净了。
将阿黄头上的妇人发髻解了下来,拿起牛角梳子,发丝穿过指尖,如绸般的丝滑,柳絮心里一哽,压抑之感再次涌了上来。
凭着记忆中书生发髻的模样,帮阿黄将头发梳了起来,阿黄听话的任由柳絮摆弄着,与平日里粘人的样子迥乎不同,一言不发,静静的站在屋中央。
如此静默的阿黄,婉如那些贵家的风流公子,陌然如玉,宛在画中央。
柳絮的视线有些模糊,能让人费尽心思下昂贵的玉清毒的阿黄,本来就应该是个衣食无缺的富家公子吧,跟着自己,真是受了太多了苦。
柳絮从怀里掏出帕子,将阿黄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路。
随即才拉着阿黄的手,缓缓出了黄家布庄。
柳絮并没有急着出城,反而拉着阿黄的手,在最繁华的大街上闲逛起来。
阿黄如出笼的小鸟般,看什么都是稀奇的,糖葫芦、糖人儿、拨浪鼓......最后停在了冻秋梨的摊子面前,连吞了好几口的口水。
柳絮嫣然一笑道:“阿黄想吃冻秋梨了,太冰了,对身子不好。”
阿黄的目光,恋恋不舍的从黑黑的梨子上移将开来,舌头舔了舔嘴唇,似无限回味道:“这是阿黄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梨子。”
柳絮心底发酸,努力挤出笑意道:“你就是嘴馋了,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一辈子不一辈子的。”
阿黄眼色黯淡了下来,默不作声。
这是阿黄第一次执意的要一种吃食,以前的他,虽然任性,但也知道柳絮手头拮据,全部的银子都用来给毛毛和他开药治病,只是这次,他真的好想好想吃,甚至怕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柳絮刮了下阿黄的鼻尖,笑道:“真的想吃?我们一起将糖葫芦、拨浪鼓、糖人儿一起全都买了,阿黄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好不好?”
阿黄喜孜孜的点头,又犹豫的摇了摇头。
柳絮让阿黄在冻秋梨的铺子边等着,脚步飞快的跑向大街的一角,在那里,她恍惚记得,曾经路过一家当铺。
她不想多想,也不愿多想,唯一想的就是换了银子,给阿黄所有他想要的,不留任何的遗憾。
如风般冲进了当铺,柳絮“啪”的一声将鹰形玉佩拍在了当铺格子前,气喘如牛道:“活当,多少银子?”
老朝奉抬眼看了柳絮一眼,本来心下存着几分不满,见是一个面色白晰、眼圈泛红的姑娘,许是家中出了大难事。
朝奉心下起了半分恻隐之心,眼睛转向台面上的玉佩,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眼睛流露出了贪婪之色。
蓦然想起不能让玉佩的主人瞧出端睨,喜色收敛道:“十两银子,一月不赎,活当变死当。”
“好。”柳絮斩钉截铁,让老朝奉心里暗暗后悔是不是价格给高了。
小姑娘拿着银子和银票飞快的跑回街上,如爆发户进城般,见到阿黄喜欢的就买,毫不肉疼。
远远跟在后面的丛南不由轻哧一声,村姑就是村姑,一幅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最后柳絮和阿黄停在冻梨铺子前,守着摊子就开始吃,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旁若无人。
“光天化日,伤风败俗!”丛南不由得哧之以鼻,任他也没想到,那孕妇竟是男子所扮,看着背影有几分熟悉,想看清脸颊之时,却又被厚布遮得严严实实。
丛南想向前靠近瞧得更清楚一些,街前方一阵马蹄声疾,几十骑骏马飞奔而至,马上之人,俱是森衣亮甲的兵将,为首之人,更是一脸阴暗。
丛南忙隐在人群中,学着人们的样子四处避让,慌作一团。
马上之人轻蔑的看着卑贱如草的民众,瞟见一张似曾熟悉的、惊慌失措的脸,周统领嘲笑的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和寻找那张脸,快马疾鞭而去。
丛南不由怔然,刚刚的周统领,明明瞟见了自己,为何不抓自己,视若无睹?
马匹飞驰而过,丛南再找柳絮和阿黄,哪里还有二人的影子?
闻迅赶来的燕衡跃至主子身前,急道:“大少爷,酒馆暴露了,不能再回去了。”
见丛南没有戴人皮面具,露着本来的面目,急切道:“少爷,再换一幅人皮面具吧,让周统领的人撞见就遭了。”
丛南凄然的摇了摇头道:“是咱们杯弓蛇影,自己吓自己,周统领北下,想抓的一直是作乱的头领丛南,从来不是燕北。我本来的脸,竟然比后造的脸更安全。如此这般,莫不是他们抓住了南儿,或者是笃定扮做南儿的我、活不成了......”
“大少爷......”燕衡一脸凄然,不知怎样来接大少爷的话,燕家在外,只知一子燕北,不知还有次子痴儿燕南,二子长相极为相似,九王爷陷害燕侯府时,家仆带着次子燕南北逃,一路被追杀,而长子燕北反而南逃,被外祖家庇护,蛰伏了下来。
正因如此,大少爷一直暗恨老侯爷和老夫人,更痛恨自己,让自己的亲弟弟替死。
燕北脸色如墨 ,嘴角上扬,冷笑道:“酒馆如此快的被发觉,那村姑定是细作,要严查细查,绝不能放过。”
想及刚刚村姑所去之处,燕北飞快的窜至当铺,将一块银子直接拍在了典台上,冷戾的看着朝奉道:“刚刚来的村姑,当的是什么东西?”
朝奉暗暗打了一个寒战,看着翩翩少年的衣着,心下了然,那村姑定是偷了这贵人的物事,急着典当,如今正主找上门来了。
朝奉脸上忙堆着笑意,将银子推还给燕北,取了一只黑得发乌的钗子道:“公子,那村姑当的是一只旧银钗子,不值几个银子。”
燕北接过钗子,仔仔细细的瞧着,一分一毫也不容错过,失望的将钗子还给朝奉。
朝奉将钗子接回,如释重负的呼了一口气,一只匕首突然架在了脖子上。
男子微微一笑道:“敢欺瞒于我?”
朝奉吓得一动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出,伸手拿出了玉佩和典当票。
燕北脸色突变,接过玉佩,手指发颤,脸色亦是惨白。
朝奉见有机可乘,脖颈闪过匕首,疾步后退至典当隔栏内,以隔栏阻住燕北。
一道匕首白光呼啸闪过,老朝奉来不及呼痛,便翻了白眼,见了阎王。
而最魁祸首的男子,手指抚过玉佩的每一个边角,感受着上面的湿润,抬手,“啪”的打了自己一个巴掌,十二分懊悔道:“是南儿,刚刚的那个竟然是南儿,我竟然错过了南儿。”
男子打开当票,上面赫然写着:典当人,黄家布庄,柳絮;当银,十两;当期,死当。”
黄家布庄,柳絮.....
一辆马车笃笃行至柳家门前,黄东家泰然若素的下车,踱进了柳家。
对于黄旺财的到来,柳树颇多意外,心底隐隐又冒出了几丝希望,将黄东家让至屋中。
黄旺财看了一眼脸上挂满憔悴的柳树,万分可惜道:“不过三日不见,柳公子倒是形销骨立,憔悴了许多,莫不是还在为文昌书院的事儿忧心?”
柳树脸色黯然的点了点头。
黄掌柜索性开门见山道:“我昨日去了文昌书院......”
“真的?”柳树一脸的喜色,激动的想拉起黄旺财的手致谢,被黄旺财躲闪开来,端起茶水,稳坐着吃着茶,不再继续聊这个话题, 只捡些东家的芝麻、西家的谷子闲聊。
急得柳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终于忍不住打断黄旺财的话问道:“黄东家,李先生可是允许我回文昌书院了?”
黄旺财抬眼看着柳树,笃定的点了点头,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答应你的事儿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事儿,可能做到?”
柳树点头如捣蒜,只要能重返书院,他定能出人头地。
黄旺财满意的点了点头:“好,这两个人我选定了,就是你家三姑娘柳絮和五姑娘柳芽,不是娶妻或纳妾,而是买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