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郎中手指指着一身孝服的柳絮和阿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柳絮让阿黄坐在凳子上,将手腕安放在诊垫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瞪着何郎中的眼睛,等着何郎中号脉。
何郎中强忍着笑意,将手指搭在了阿黄的手腕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何郎中的脸色也是越来越凝重,号完脉,又翻开阿黄的眼皮和舌苔观察了半天,最后又重重的一声叹息。
“何郎中,怎么回事,阿黄为何在睡觉的时候变得僵硬发冷?”柳絮一脸的担心,手指紧张的搅在一起,生怕听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来。
何郎中瞟了一眼阿黄,欲言又止,唤了胡连进来,让他先将阿黄领出去坐会。
何郎中一脸凝重道:“老朽走南闯北看过不少疑难杂症,此病却是见所未见,不过......”
柳絮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何郎中想了半天措词,才缓缓说道:“我听过一个传闻,不知与阿黄的病有没有关系。”
听完何郎中的话,柳絮的心越来越冰冷,浑身充斥着无力感。
何郎中讲的传闻,是说在辽北最高的玉清雪山里,有种冰蛇唤做“玉清”,此蛇白日身体灵活如常,晚上却渐渐僵硬,越冷的时候,睡觉的时间就越长,直到最后变成了如玉般的冰蛇,再也醒不过来。
此蛇极为稀少,十分昂贵,主要作用也并不是毒药。
根据玉清的药性,达官贵人们高价收购“玉清蛇”冰封后的“玉身”,碾磨成粉,在贵人弥留之际服下,尸体渐渐冻结,鲜活如初,可保百年不腐,千年不烂。
因“玉清”无色无味,验不出,查不明,中药者逐渐承受渐冻的痛苦,慢慢冻死和睡死过去。因此,富贵人家,也会将它做为一种折磨人的毒药。
柳絮尽量的平复着悸动的情愫,颤抖着声音问道:“何郎中,你实话告诉我,这种玉清毒,有解药吗?”
何郎中摇了摇头道:“据我所知的典籍记载,此药并无解药,不过有个可能活下来的人,听说是江湖中人,中玉清毒两月有余而未死,后来就没人再见过他了,有的人说他死了,有的人说他隐居避仇,众说纷纭,是死是活没有定论,也不得而知。”
柳絮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两腿却打着漂,软得像面条一样,费了好大了力气才站定。
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柳絮将身上所有的银两都倒在桌上,只留下四个铜板留做回家坐牛车,对何郎中深施一礼道:“何郎中,这是我所有的身家,不够我再去想办法。劳烦您帮我开些缓解发冷的药物,再帮我打探那个中过毒的江湖中人的消息。”
何郎中无奈的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道:“柳姑娘,巴掌大的一条玉清蛇,它的价值足够一县的百姓富足多年,且不说没有解药,即使是有,也定会价值连城,你一介寻常村姑,何必难为自己呢?”
柳絮没有转过头,背对着何郎中轻轻颔首:“即使是蚂蚁,也要有撼动大象的勇气,只因为,阿黄,是我的亲人。”
说出此话,柳絮亦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她自己也从未想过,阿黄,一个孤苦无依,从墓地里救出来的不明少年,在潜移默化中,在自己心中竟占据了非比寻常的位置,甚至比柳毛和柳芽还重要,如果刚开始是有赏心悦目的悸动,后来却是,无关风月的亲情。
可是,发现的太迟了,如果没有奇迹发生,阿黄却要不久于人世。
想及此,柳絮感觉呼吸都是痛的,一种前所未有的无能无力涌遍了全身。
怕阿黄瞧出自己的异常,柳絮努力平复了息的情绪,推开了门板,见阿黄正一脸焦急的望着自己,柳絮努力回复了一个微笑,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微笑多么的苦涩与艰难。
感觉一道犀利的目光瞟来,柳絮蓦然循着视线,瞬间瞟见了一脸沉思的丛南。
柳絮心里暗骂自己大意,竟然忘了这个危险的家伙还在。
柳絮一拧身,用后背挡住了丛南的视线,伸手“扶”起阿黄,捏着嗓子,无比关心道:“小娘,何郎中说你还得几日才能生产,刚刚不是羊水破了,而是您该去茅房了,咱走吧。”
“好。”阿黄只有四五岁的智商,玩心极重,先前就是被柳絮骗得穿了女装孝服,又梳了女人发髻,抹了一脸的白白黑黑红红,见柳絮捏着嗓子说话,他有样学样,说话也是怪声怪气的,听着让人十分的好笑。
柳絮哪有心情笑,心急火燎的扯着阿黄就往医馆外面走。
阿黄毕竟是个没有心计的人,柳絮脸色一沉,步子一急,他便跟着心急、腿更急,跟在柳絮后来大步流星,哪里还有十月怀胎的孕妇模样?
丛南本来的狐疑更甚,刚刚还说破了羊水要生产的“妇人”,怎么这么一会儿就不生产了?这步子迈的,也太英雄豪迈了吧?与女子的妖娆温婉半点粘不上边儿。
丛南疾走几步,伸出手臂挡住了柳絮和阿黄的去路,冷然道:“小娘子身怀六甲,如此疾走不太合适,不如坐下来歇上一歇?”
柳絮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义愤填膺道:“这位郎君好生无理,我家老爷刚刚过世,等着小娘回去主持一二,孰轻孰重得拎得清,自然留不得。”
丛南伸手要强行扶住阿黄,柳絮将阿黄揽在身后,尖锐着嗓子大叫道:“登徒子,快拿开你的脏手!!!我家小娘夫君刚刚过世,你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寻隙接近,莫不是看中我家小娘新寡,有王家的遣家银子傍身,打着求娶我家小娘、一夜暴富的主意?! ”
几句话说的慷慨激昂、声如洪钟,引得附近十几家店铺东家、小二纷纷恻目,有对丛南的审美眼光不敢苟同的,也有对丛南的下作作派投以鄙夷的目光的。
丛南心中暗恨,自己是打着长期蜇伏的目的,不能太过引人关注,只好侧开一步,略带愧疚道:“丛某是见小娘子大腹便便,不便行动,不想引来如此的误会,如此便罢了,小娘子刚刚不是急着上茅房才引发的误会吗?赶紧去茅房吧。”
丛南以手势做了个“请”字。
柳絮脸色一晒,硬着头皮道:“我家小娘现在不想如厕了,着急回家料理老爷的后事。”
丛南啧啧称是,向前门礼让道:“小娘未乘坐马车,可坐丛家的马车回王家。”
回王家个大头鬼,回王家就真的全露馅了。
柳絮脸色沉了沉,语气冰冷回道:“我家小娘夫君刚刚过世,不敢劳烦外男辛苦,免得有人到大夫人处嚼舌根子,累了小娘的声名,连仅有的遣产也收回了去。”
丛南不再为难柳絮,身子让到了一边,柳絮轻舒了一口气,扶着阿黄向外走。
“等等。”丛南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将开来。
柳絮身子一僵,脚上如钉了钉子般一动不敢动,脑海里浮现出男子一刀劈死髭狗的果敢冷酷,感觉后脖颈子发凉,汗毛都在打着颤。
紧紧握着阿黄的手,渗出了一层的薄汗,心里盘算着,一会儿是该扯着阿黄的手跑到人群里称乱逃走,还是使用防狼术踹上男子一脚,毁了他后半生的幸福?
柳絮暗暗摇了摇头,打心眼儿里鄙视了自己一番,想着自己又没有杀人放火, 不过是偶尔用死老鼠、冻梨子扔了男子的马车,又不小心撞破他扮酒馆东家而矣,应该罪不至死吧?
柳絮心里安慰着自己,身体却仍旧抖得如同筛糠,她怕他,尤其是他的眼睛,比阿黄夜晚里的身体还要冰,看着人,就像是看着仇人,灭门的仇人。
丛南转到柳絮面前,明显感觉到了女子的惧怕,微微一笑,将手里的东西递到柳絮面前道:“你家小娘子的药没拿。”
“呃,谢、谢谢丛、丛东家......”柳絮接过药,微微颔首,扶着阿黄急匆匆而去。
丛南嘴角轻扬,如果刚刚只是狐疑,现在他可以笃定,这个说自己是“登徒子”的少女,就是抠自己脚丫子的少女,如此的古灵精怪,越礼叛道。
只是,她为何这样的怕自己?莫不是她也是九王爷的人?
还有那个她口中的“小娘”,虽然糊了一脸的*黑粉红粉,眼睛却为何有些熟悉?
丛南向何郎中告辞,转身回到了酒馆。
不多时,从酒馆的后门,走出一位翩翩男子,飞身一跃上了房顶,眺目一望,一眼便瞧见了扯着阿黄快速奔跑的柳絮。
男子在屋顶只借力了三次,便追上了二人,若即若离的坠在一侧,并未现身。
见后面无人追赶,柳絮长舒了一口气,转了方向,最后拐到了黄家布庄所在的正德大街。
此时的黄家布庄,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水泄不通,所有的人都是一个动作,均抬眼观望着三楼出神。
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狐疑道:“仙子怎么可能会落在黄家布庄,不应该落在观雨楼此等娴雅之所?”
身侧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蔑视的看了一眼书生,声音赫亮道:“都有人都瞧见两回了,那还有假?听说黄掌柜因为仙子得了相思症,老仆请了全江阴城的郎中都没瞧好,只能任由着东家胡来,花重金将三楼窗户砸开,建了邀仙台。”
书生狐疑道:“天天晚上仙子都会来?”
汉子一撇嘴道:“仙子哪能是天天能见的,听说只有月中月圆的时候才出现,为了仙子,黄小抠大费苦心,让绣娘夜夜赶工,做各种配得上仙子的霓裳,啧啧啧,听说是连县主都没穿过的样式,就等着月圆献与仙子呢。”
柳絮听着好笑,分开众人,扯着阿黄的手进了黄家布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