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随着那浅浅的波涛一路往远方荡漾了去,秋蝉还要再问什么的,夏春却已经抓住了秋蝉的手,“秋蝉,罢了,且让他走吧,他也是不知道的。”
秋蝉回过头,看到夏春,“那林先生怎么办?我们还要找他吗?”
“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先走吧,不必过于担心了。”夏春道。
两人便这样走了,回了梅家,梅家还是一切如常的样子,秋蝉早早地去睡了,夏春去了茶室,开始继续绣答应给梅文典的那个小荷包。她答应过梅文典的,便执意要把荷包绣完,不能食言。
她给梅文典绣的是一朵梅花,寒风中傲然屹立。开在墙角的几朵梅花,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还差一点点夏春就绣好了。
这天梅文典因为和他们下象棋,回来的很晚,蹑手蹑脚地进了门,躺在了床上。
却不料夏春是刻意等梅文典回来了以后,才进屋的。她悄悄地回了两个人的房屋,把那个绣好了的荷包悄悄地摆在了梅文典的身边。梅文典还沉浸在刚才下象棋的兴奋之中,他感觉到了夏春手指的冰凉,整个人愣了一下。他本来以为夏春很快就会回到自己的床上去睡觉,谁知道等了好半天,夏春也依旧没有离开,坐在自己的身边。梅文典回过头,叫了一句“夏春姐”。
夏春叹了一口气,叫了一遍梅文典的名字,“阿典。”
“嗯,怎么了?”他问。
夏春走上前去,给梅文典捏好了被角,默默道,“阿典,你开过春后就要去峨桥镇上念中学了,可不能再像是现在这样继续不知轻重地玩了。”
梅文典为自己开脱,几乎是发脾气的口吻说道,“我哪里玩了。”
夏春接着梅文典的话,说道,“既然知道自己要去上学,就不要再每天学象棋了,好好收收心,准备去考试,你以后可是要上大学的人。”
梅文典却是不以为然,“夏春姐,其实我以后不想上大学……”
夏春不置可否,“呸,别瞎说,你不想上大学,那你要去哪里,以后每天家里蹲吗?”
“反正我觉得这世道,上大学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出去打仗呢。”梅文典翻了个身,随口说道。
“呸,就你那小身子板,还出去打仗?”倒不是埋汰梅文典,而是夏春跟梅文典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早就已经摸清楚了梅文典的个性,知道他这个孩子,总是三分钟热度,做事情过大脑的时候少。
夏春看着梅文典,又道,“且不说你是不是有那个身子骨去打仗,就算是有,阿典,你也忍心?忍心看着我为你担惊受怕?忍心看着我担心你会不会战死沙场,担心我们梅家会不会绝后?你自己常常说现在是梅家唯一的男人了,现在你这个唯一的男人能不能为我着想着想呢,婆婆去世之后,便把你托付给我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情,以后我死了,到了地下,怎么跟婆婆他们交代?”
梅文典也叹了一口气,“哎,但是我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麻子六叔叔会给我讲他们打打杀杀的往事,王老伯也会说他们以前的故事,反而是在学堂里的那些年,我过得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还要跟着老师念着什么傻傻的‘人之初,性本善’……”
“阿典,睡吧,你还小,等你大了,你就会知道,这个人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这几天我不管你,但是过几天中学开学了,你可要一定记得去报道……”
夏春的话音刚落,梅文典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便传来了,夏春的嘴角扬起,她也转了个身,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夏春早早地就起来了,因为她要去茶厂同梅乐月学习。茶厂开工了,在离梅家几里路的地方,也是在清水涧。
这日夏春早早的去了梅乐月的家里,和梅乐月一起去了茶厂,茶厂主要是做茶叶包装的。茶厂里面十几个工人,本来准备开工的,见夏春来了,都先在梅乐月的指示下,先毕恭毕敬地先向夏春鞠躬问好。夏春摆摆手,直接取过在一旁的工作服,不管不问,就直接套在了自己的身上,和大家伙一起开始工作起来。
梅乐月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外面就来了个人直接把她给叫走了,梅乐月直接跟夏春说要她自己体会体会,夏春也不懂,就跟在这群老阿姨的后面学着。她见阿姨把没有用的纸盒搬过来,也跟着搬,她见阿姨们把做好的纸盒都折叠起来,几十个捆在一起,她也学着,把那些纸盒几十个捆在一起,和他们一起把纸盒抬上了人力车。
劳累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等夏春和他们一起把东西摆上车的时候,一上午已经倏忽而过。
中午的时候,秋蝉按照夏春早就给她的指示,过来了,带着一大堆的糕点,和夏春一起分给大家,大家伙都别提吃得多开心了。其实这些年年轻人都出去打拼去了,留在清水涧的都是些中年妇女,他们为了梅家做些后勤,也算是奉献了一生。
夏春和她们聊着家常,这其中就有上次丧事的时候来每户家闹事的几个人,不过她们现在已经不闹了,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
吃完了糕点,女工们都去休息了,梅乐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她问夏春感受如何,夏春说自己五味杂陈,像是感受到了许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我感觉这些女工们很辛苦。”夏春老实说道。
“清水涧的女人都是辛苦的,不,应该说整个徽州的女人都是辛苦的,我们数千年来的生活都可以说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等’,自古徽商多离别,我们在清水涧里守候着他们的回来,一守候就是好多年。”
“有时候我也在想,这种守候是否真的是有意义的,”夏春苦笑,她一抬头,就看见面前清水涧的这些女工们在勤勤恳恳地工作着,很是认真,夏春知道,这些女人中的大部分,男人都还在外面做生意或者在打工,每个月固定地往家中寄钱,养活他们在清水涧的妻儿。这些女人在清水涧,若不是还有这个茶厂,如今能做的事情就只是在家中唠嗑度日了。如此看来,清水涧的这个茶厂反而给她们提供了一个安心工作的所在。
“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么一间小小的茶厂,就依靠着它,养活了我们清水涧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呢。”梅乐月拍了拍夏春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地说道。
夏春就此跟在梅乐月后面学起来,刚开春,梅家的这个茶厂已经接到了几笔订单生意,梅乐月给夏春讲了这个茶厂的运作流程,的下午的时候梅乐月开始教夏春看账本,教了她最基本的记账方法,夏春的脑子灵活,学东西快,很快就记下来了,梅乐月也一直在夸夏春。
夏春敏而好学,晚上的时候自己又把梅乐月教给自己的东西复习了一遍才走。夏春离开的时候,整个茶厂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夏春一个。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只觉得这从前冰冰冷的茶厂也有了感情和温度。
梅文典去报道的前一天晚上,梅文典告诉夏春,他已经出师了。他这回赢了崔家的二少爷了,不过他以后要收心,好好学习了,但她要和夏春下了一盘棋。
两人你来我往,下了几百步了,夏春才打败梅文典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倒也算是鏖战一场。
夏春赞许地夸道,“果真进步不少,看来我要去给你那师父准备一份厚礼了。”
梅文典嘻嘻笑道,“其实若你想给师父准备礼物,你还要给麻子六准备一份,其实大部分时候还是他来教我的。”
夏春一边收棋子一边对梅文典说道,“你认那王老伯做师父,我还是有几分赞同的,可你若是认那恶霸麻子六做师父,我可是一万个不愿意,麻子六还不知道给你洗脑成什么样了呢,你以后少接触。”
“你怎么老是诋毁我的朋友呢?”
“朋友?麻子六也是你朋友?”夏春瞪大了眼睛,“你也不去看看麻子六都做过什么事情,他本来就无恶不作,好不容易拜了个武馆的师父,结果还把人家的老婆给……”
说到后面,夏春说不下去了。
“总之,麻子六的人品实在是有问题,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少跟他接触。”
梅文典还想跟夏春理论,但夏春已经收拾好了,往回走了,梅文典便只有对着夏春的背影吐舌头的份。
其实夏春是回房间去看梅乐月借给她的几本书了。
这天晚上,正是午夜,夏春复习完今日梅乐月给她布置的功课,便准备回房去了,却忽然听到不远处大门一直被叩击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
这声音被敲击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谁啊,这么晚来找……”
秋蝉迷迷糊糊地起来了去开门。
过了好久,夏春忽然听到了一声雀跃的欢呼——
“林先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