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英明!”大汗此令一下,帐内之人一下子都轻松许多,范士清与满真众将齐声道。
虽是早已做好了退兵的打算,可事到临头,世铎还是难免心有不甘。
他叹道:“此次入关虽说收获颇丰,可也让本汗真正见识到了云国的国力。对大莫来说,云国太大了,疆域何止万里,底蕴超出我大莫太多。”
“这么大的疆域,又是中原繁华富庶之地,足以培养出大量的人才,先有方平,后又有这个年轻人,便是这个道理。这还是咱们见到的,咱们不知道的只会更多!”
“这么多的人才出生、成长在这里,他们全都效忠于赵氏皇家,赵氏何其有幸、云国何其有幸!”
“而我满真一族,族人总数不过数十万,又世居蛮荒苦寒之地,比不得中原人杰地灵。这场与云国的战事,虽说目前我们能占据优势,可如此之大的差距,我大莫最后真的能赢吗?”
“云国国力强大,打了这么多年的败仗,内部又动 乱四起,可直到现在,云国依然还保有几分元气,我大军倾巢而出,也对采取守势的云军无可奈何。”
“看样子,云国还可以继续败下去,一场两场的胜利,并不足以动摇云国的根基。而对我们来说,只要稍有不慎,一场大败就能让我满真一族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永远没有翻身的可能,这场战事真的还有必要持续下去吗?”
世铎语气黯然,颇有些萧索之意。范士清这时则劝道:“我军只是暂时退却而已,大汗何必心灰意冷。云国虽强,可已是行将朽木,百病缠身;我大莫尚弱,可却正如朝阳初升,生机无限。”
“假以时日,我大莫定然能凌驾于这看似庞然大物的云国之上。故此在臣看来,大汗的慨叹好没道理,既是高看了云国,也是小瞧了我大莫!”
“云国人才是多,可我大莫也是人才济济,大汗何必厚此薄彼。且相比于云国之人各怀鬼胎,我大莫更显万众一心。”
“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我大莫国势的蒸蒸日上,倘若大汗这话若是传到了外面将士们的耳朵里,岂不是寒了众将士的心。”
几乎是被范士清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的世铎却并未生气。
他笑着说道:“我刚才只是有感而发,没有别的意思,先生切莫往心里去。我族历代先祖、无数族人挥洒热血,我满真一族才到了今天这步,我身为大汗,岂能有半分退却之意,那岂不是让历代族人的努力付之东流。况且到了如今这种局势,我族哪里还有退却的余地,一旦心生退意,只怕全族倾没之祸就在眼前。所以我等只能奋力向前,搏出一片大大的江山来。”
世铎重新焕发出斗志:“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撤军之事,其他的可以等到日后再说。”
他正色道:“传来大军拔营,阿库里等人不得恋战,速速回师大营,卫护王帐!”
“谨遵汗命!”范士清也知眼下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和众将一起回道。
数次进攻无果的阿库里正在犹豫要不要分兵,就听见后方传来退兵的号角声。
“唉呀,可恨!”他气到大叹一声,几乎要把手中的战刀丢出去。
他用马鞭猛力抽打战马的屁股,大声命令道:“走,撤回大营!”
三千满真骑军撤兵归营,阻挡他们的纪明岚和一万官军步卒便知此战再无悬念,官军胜局已定,于是大家放声欢呼。
号角声同时也传到了林凡他们所在的战场上,这里的满真大军也开始准备后撤,然而他们却被官军死死咬住,尤其是满真步军,根本脱身不得。
尚有脱身之力的满真骑军无奈,在试图解救无果之后,为了避免全军覆没,只能舍弃步伐较慢的满真步卒,独自后撤。
仍在与官军作战的满真步卒也知道他们再无幸理,为了让骑军能顺利的撤出去
,他们全力抵挡官军,爆发之下的他们拖住了大量的官军,为同伴争取机会。
满真骑军的战力在这时提现的淋漓尽致,他们只要是一心想走,目前的这些官军根本就拦不住。就算是林凡他们拼劲力气想阻拦,可也还是让剩余的五百余满真骑军冲了出去,未能全功。
“陛下,您看,满真大军开始拔营了,他们的要撤了!”城头之上,于朝恩兴奋的向当今天子赵桓说道。
“启禀陛下,远处发现辽东边军旗号,其余几处大营里的满真大军也都有了撤退迹象!”一名观察能力出色的朝中将领也道。
听到这个消息,近日以来一直紧绷着一根弦的赵桓先是愣了一下,像是有些不敢置信,随后反应过来他也顾不得再维持帝王威仪了。
皇帝喜形于色道:“满真大军撤了,真是太好了!”
赵桓激动万分,向着观战的城内文武诸臣大声喊道:“我大云,战无不胜!”
皇帝带头一喊,城上自然是欢呼一片,所有人齐声高喊:“大云万岁、陛下万岁!大云万岁、陛下万岁!”
无数人的欢呼声汇聚在一起,犹如山呼海啸一般,声传数里。一时间城内军民人人皆知朝廷胜了,满真要退军了。
满真撤军,京城之危已解,这让城头的文武百官也都松了一口气,不少人心中暗喜:“身家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城上氛围一下子活络了不少,内阁首辅王士及上前奏道:“满真撤军,实乃仰赖陛下天威。陛下洪福齐天,臣等为陛下贺!”
李若溪等一众文武百官也都纷纷贺喜道:“陛下洪福齐天,臣等为陛下贺!”
赵桓谦虚道:“哎,这次的功劳不能全归在我一个人身上,也有各位臣工和将士们功劳嘛!”
“传旨下去,今日京中取消宵禁,城内百姓可纵情欢祝此次大胜,另外在宫城之上设宴,朕要与民同乐!”
“臣等遵旨!”众臣躬身领旨。
“陛下,而今满真仓促退兵,必然军心不稳、进退失据。借此机会,臣愿领兵出城,追击敌军,纵然不能一举歼敌,也要把满真军彻底赶出京畿!”王士及又道。
在场都是聪明人,王士及话还没说完,就有不少人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如今满真撤军,他只要装模作样的出去追赶一番,一仗都不用打,就能白白得手一桩不小的军功,还能在陛下面前落下个公忠体国的好印象,何乐而不为呢!
这让不少人后悔不已,怎么自己就没想到这一茬呢?
这老狐狸不愧是内阁首辅,脑子转的就是快。
不过心中骂归骂,可既然让王士及抢了先,就没有人再敢跟这个老狐狸抢功了。
这功劳是不小,可要因为此事得罪内阁首辅,就未免有些太不值当了。
王士及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就他的那点心眼,说是睚眦必报也不为过。今天谁要是得罪了了他,说不定来日被他寻到机会,没准都得把命赔进去,这种赔本买卖,没人愿意干。
内阁首辅主动请战,果然让皇帝大感快慰:“卿忠心为国,朕不胜欣慰。既然如此,就由爱卿率军三万,出城追击敌军,朕在城里等着爱卿凯旋,为爱卿及诸位将士庆功!”
王士及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道:“臣敢不为陛下效死!”
赵桓上前把他扶了起来:“爱卿莫要如此,你快去快回,朕在这里等着你!”
“臣告退!”王士及擦干眼泪,转身离去。
等这出君明臣贤的戏码演完,林汝贤才说道:“启禀陛下,臣请与大军一同出城,望陛下允准!”
皇帝先是略感诧异的望向他,而后笑道:“应该的,小林爱卿如今尚在城外奋战,林
爱卿放心不下是理所应当的!”
“今日一战,能让满真退军,小林爱卿居功甚伟。爱卿父子二人,已全国家之义,朕也当全爱卿父子之情。”
“爱卿且去,去接他回来!”
“臣领旨!”林汝贤眼中含泪。
京城城门洞开,三万精锐京营鱼贯而出,追击撤退的满真大军。
林汝贤也骑马随军而出,然而他并没有与大军一起行动,而是率领了百余骑军离开大队,朝林凡所处的战场而来。
此时战事已近尾声,满真骑军撤走以后,纪明岚回军加入战局,还在负隅顽抗的两千满真步卒陷入了绝境。
孤立无援又身陷重围的满真军士气终于崩溃了, 在突围无望以后,满真军中的剩余士兵选择了投降。
战事止息,趁着其他人都在打扫战场,林凡稍得喘息之机,趁机展望整个战场。一场大战下来,这里就像是被血染过一般,到处都是一片殷红。
滚烫的鲜血融化了地面的积雪,就连寒冷冬日里的坚硬冻土也被浸透,马蹄过处尽是血红色的泥泞。
无数士兵横七竖八的倒在战场上,有官军,也有满真军。这些人里,已死的人早已静止不动,还活着的仍在哀嚎。
大量的老鸦在头顶盘旋,它们拍打着翅膀,聒噪不已,像是在等着一场盛宴开席,它们在等着下面那些似乎只会同类相残的人类离开,那样它们就可以大快朵颐了。
林凡骑马巡视战场,无论是林凡还是战马身上都沾满了鲜血,这让他全身上下都成了红色。
战马不停的喘着粗气,它粗重的呼吸在寒风中化为两道白雾,喷出很远之后又消失在湿重的空气中。
它受了很重的伤,但它还是驮着同样受了很重的伤的主人一瘸一拐的行走在满是泥泞的战场上。
林凡知道战马很累了,他拍着战马的脖颈,安抚着它,如同是在安慰一个相交多年的老朋友。
他突然觉得整个世界变得寂静起来,就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在远离他而去。
纷乱的马蹄声、伤兵的哀嚎声、人与人之间的呼喊声,都在快速的变得模糊,直至消逝不见。
他的眼神飘渺、眼前发黑,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与世上的一切全都隔离开来,使他变成了局外人。他甚至觉得自己是飘在天上俯瞰大地,随着自己越飞越高,整个战场、京城以及全部的京畿之地都被他收进眼底。
“呼哧、呼哧!”战马和他都在喘着粗气,仿佛这世上就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
他听不见、看不清,也说不出话,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感觉到他在远离这一切,这让他变得惊恐。
就在这时,突然好像有一抹红色出现在他的眼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知为何,这抹红色让他心生亲近依赖之感,能让他不再感到担忧和害怕。
于是他忍不住伸手去抓,想要触摸到这缕红色,可他的手却只是落在空处,什么也触摸不到。
“啪!”这一战中他从未离手的长枪脱手,掉落在地上,翻滚到一边。
“啪!”失去神志的林凡从马上跌落,溅起一大片泥泞的血水。
“大人、大人!你怎么了?”跟随在林凡身边的安宁他们和周围正在清理战场的士兵被这突发的事情吓了一大跳,赶紧都围了上来。
飞奔而至的林汝贤分开众人,他不顾身上还穿着官服,抱起身上满是伤痕和泥水的儿子,不停的呼喊道:“凡儿,凡儿,你醒醒,我是爹啊!”
林汝贤的声音越发的急切,只是这一切林凡都听不到了。
林汝贤老泪纵横,他紧紧抱住林凡,把他搂进怀里:“凡儿,走,咱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