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县位于崖州北方,与乐东相去不远,途中隔了一座沧澜山,沧澜山地势险要,乃崖州第一山,只有一条崎岖小路进出,穿过沧澜山进入乐东府,少说也要走一天一夜。
水溶在甘泉岛被霍炜设伏反杀,退到崖州又遇到越狱逃跑前来寻仇的武明光,最后在沧澜山的大战中不知所踪,如果他身负重伤,那应该是被就近的村民救了,但葛承琦和南安王的府兵找了五个多月都没找到他,仅有的线索就是玉螺山土匪被全歼却找不到何人作为,沧澜山所处的清平县有南安王的府兵死于非命,葛承琦也只是怀疑两件事都与水溶有关,却没实打实的线索证据。
水溶就在清平县,可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菁玉来到清平县已有五天,葛承琦派出去在清平县打听的手下无一人归来,几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最坏的结果,这几日怕是凶多吉少,凶手是谁不言而喻,霍炜的人也加紧动作了。菁玉不能再继续干等下去,也出门打听消息。
清平县城小的可怜,城中唯一能撑门面的建筑只有县衙,菁玉路过之时,看到县衙后面的官邸门口停了一排的马车,车上堆满了鼓囊囊的麻袋,散发着新鲜稻谷的味道,这是今年刚刚收割的水稻,朝廷已经下了海南全境五年免赋的政令,但佃户依旧要交租,估计这是县太爷名下田地所产的粮食。即使免交朝廷赋税,老百姓的日子还是不好过。
玉螺山与沧澜山相距一百多里路,葛承琦等人在两地各个村子都打听遍了,没有任何消息,此时正值水稻收割时节,菁玉沿路走来看到不少收租的人,十四年前她献上产量提高三倍的水稻育苗方法,再加上林海寻了精通农学之人培育推广,这些年来基本覆盖了全国的水稻种植区,今年海南大丰收,家家户户的稻谷都堆成了小山,然而,还没来得及装进麻袋,九成的粮食都被张家的人一扫而空,只给佃户剩了不到半袋,接下来的一年和下一季水稻的种子都靠这半袋粮食,一个三口之家就是天天喝稀饭也不够吃一个月啊!
海南去年打了大半年的仗,元气大伤,地主老爷们哪个不盯着这一季的粮食补去年的亏空,佃户们的死活,那是从来不用考虑的,天下的田地,最不缺就是种地的人,哪怕朝廷为了休养生息发布了家中参军者可免租的政令,这些地主们也仗着天高皇帝远丝毫不将这道政令放在眼里。强龙不压地头蛇,当官的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佃户日子艰难,富农家能好过些,有自己的耕地,朝廷还有五年免赋的政令,但仍有官差衙役上门收税收粮。
官差收了粮,给富农留下的粮食也不比佃户们的多。农民们似乎都不知道朝廷对海南颁布了五年免赋的政令,没有人有任何异议,卖儿卖女卖媳妇,东拼西凑地攒着地主的租和官家的税。
菁玉看了一路,怒火中烧,清平县令胡滨不可能不知道这政令,却瞒着老百姓不公开,以朝廷征税的名义收了老百姓的粮食填自己的私库。海南百姓去年刚被茜香国扒了一层皮,好不容易熬到丰收,又几乎被吸干了血,这等贪官污吏,断断不能留了!
林如海于去年十月升任内阁首辅,菁玉化名林攸,以林如海门生的名义给琼州知府周文远手书一封,揭露清平县知县胡滨枉顾朝廷政令中饱私囊鱼肉百姓和张之祥欺压佃户的罪名,要求周文远法办胡滨与张之祥,还老百姓一个公道。众所周知,北静王早已葬身大海,现如今他的名头毫无用处,且霍炜也有亲信在寻找水溶欲绝后患,菁玉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就只能用自己老爹的名头来给琼州知府施压了。
若以普通老百姓的名义去告状,民告官首先就得挨板子,更何况清平县内的老百姓压根就不知道还有这项政令。
菁玉一方面给琼州知府送信,一方面给百姓传扬朝廷五年免赋的政令,有些百姓得知后群情激昂,官差前来收税时拒不交粮,据理力争道:“圣上下了圣旨五年免赋,这些粮食是咱们全家一年的口粮,你们不能拉走啊!”
官差气得吹胡子瞪眼,怒斥道:“知县大人有令,你敢跟大人叫板?五年免赋,免的可不是粮食!”随便捏造明目,将拒不交粮的老百姓狠揍一顿,拖走了所有的粮食。
有年轻气盛的人试图集结村民抢回粮食,反被自家老爹按住臭骂了一顿,即使这是他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一旦入了官府的手就是官粮,抢官粮就是造反,是掉脑袋的大罪,大部分老百姓都不敢冒这个险。
菁玉前世随同刘岚起义造反,那时面临着天灾,不造反就得饿死,不到这种生死关头,长期被奴役的老百姓都不敢反抗官府的欺压。
连日来菁玉去了水溶失踪的沧澜山,也去了被全歼的匪寨旧址,没找到水溶留下的线索,她几乎走遍了清平县大大小小的村落,仍旧没有水溶的消息,只得回到县城暂作休整,次日去乐东看看情况。
一行人回到城中,正值县城唯一的一家私塾放学,十几个孩子如脱笼之鸟飞奔而出,其中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得最好,跑得飞快,一出门就撞上路过此处的行人。
菁玉眼疾手快,侧身躲开,与那小孩擦身而过,小孩重心不稳,即将摔倒在地,吓得哇哇大叫,菁玉随手一捞,在那男孩落地之时抓住他的腰带将他抓了回来,眼角余光里瞥见那小孩脖子里滑出一点金色。
那小孩脸都吓白了,随即指着菁玉的破口大骂:“不长眼睛吗!差点撞着小爷!”
葛承琦皱眉道:“谁家的小孩这么没教养,明明是你差点撞着我家公子,还反咬一口。”
男孩叉腰大骂:“我爹是县太爷,你敢骂我没教养,你当心我爹打死你!”
菁玉置若罔闻,眼睛死死地盯着男孩脖子下衣襟里露出的一点金色,蓦然抓住男孩胸口,拉出他脖子里的红绳,末端系着一个金女童吊坠,眉目如画栩栩如生,翻过一看,底座上刻痕分明,赫然一个“悠”字,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菁玉浑身一震,心头有惊雷连番而过,这,这正是她给水溶变出来的金块铸成的一对吊坠,她和水溶一人一个,这男孩身上戴的是水溶的无疑,他说过永远不会把这个金坠子摘下来,为何到了胡滨的儿子手里?菁玉只觉得胸口处的金男童吊坠似有烈火灼烧,烧得心口一阵滚烫的疼痛。
男孩扑腾着大闹:“你,你要干嘛!你放开我!”
菁玉眸中冷芒一闪,扯断红绳捏着金女童吊坠问道:“这坠子哪来的?”
男孩劈手抢夺,“敢抢我的东西,你还给我!”
“这不是你的东西,到底哪来的!”菁玉没有耐心跟这种熊孩子废话,弯腰对上孩子趾高气昂的眼睛,说话之间,隐有杀气蔓延开来,男孩嚣张的气焰等时散了个干净。
男孩吓得哇哇大哭:“我娘给我的,你还给我,你还给我!”
“喂!快放开我们家二爷!”身后陡然传来几声怒喝,菁玉侧目一看,却是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慌忙跑上来护住男孩,指着菁玉怒气冲冲地大喝道:“瞎了你的狗眼,敢对县令老爷的公子动手,还抢东西,反了你了!看我们家老爷不打断你的腿!”
葛承琦纳罕不已,北静王妃怎么对一个小孩的吊坠如此有兴趣,她不像缺钱花的人啊,正想着,忽听菁玉淡漠道:“巧了,我还正想会一会胡滨,带路吧。”
“公子,您这是?”葛承琦吃了一惊,低声问道。
菁玉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道:“这金坠子是王爷的。”她必要弄清楚这坠子的来历,少不得要去一趟胡家。
葛承琦又是一惊,他们找了半年都没有北静王的下落,今天居然如此凑巧发现了王爷的东西。
几个仆人见菁玉殊无惧色,还直言知县大人的名讳,生气之余越发吃惊,仍气势汹汹道:“好,等会见了我们家老爷,看你怎么哭着求饶!”
菁玉冷哼一声,抬脚便走,却被一群衙役挡住了去路。
为首的官差上下睥睨了菁玉一眼,瞪眼道:“就是你散布谣言煽动民变,敢造反,胆子不小啊!”说完看到胡家小公子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慌忙上前讨好道:“二爷这是怎么了?谁得罪您了?”
有了靠山,男孩一下子就硬气了,指着菁玉大声道:“他,他抢我金坠子!你快给我拿回来!”
官差连忙道:“二爷别生气,小的这就给您出气。”说着使了个眼色,其他衙役一窝蜂向菁玉扑了上去,下一秒便是接二连三的惨叫,谁都没看清楚菁玉如何出手,那些衙役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便跌倒在地,呲牙咧嘴“哎哟”痛呼,捂着小腿躺在地上站不起来。
“你,你你敢打官差!”手下全军覆没,为首的官差也有点怕了。
“不是要见胡滨么,走了。”菁玉冷冷瞥了那官差一眼,径直向县令官邸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