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有问,想要请教崔先生。”
崔翰似是疑惑,“这是钟相新收的弟子?”
钟离微停了一瞬,而后点点头。
众人不禁上下打量这位有些“冒失”的年轻人。
钟相少收弟子,算来算去也就先前的李瓯一人,后来还因为儿女的婚事,形同陌路。
这年轻人有何可取之处?
这是众人的想法。
这位“弟子”正是女扮男装的钟离熙。
她早就对崔翰的大名好奇。
理学看似无关女子,实则不声不响地将女子的地位降到最低。
何为理学的“天理”,男尊女卑,父尊子卑,君尊臣卑。
女子成了最底层的存在,最大的作用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正因如此,她成为女官,赈济灾民,干了男子该干的事,便成了“大逆不道”。
即便她做的不比男子差。
男女之别就能盖过所有功劳。
钟离熙的心中早就憋了一团火。
不吐不快。
“弟子有惑请问崔先生,何为人欲,何为天理?”
“所谓三妻四妾是否为人欲?”
“天理和人欲又如何区分?”
钟离熙目光灼灼。
第65章 伪君子
面对小辈的诘问,崔翰丝毫不慌。
“小兄弟的问题问得好,在草民看来天理与人欲并非绝对。”
崔翰转身,面向论道会的众人。
“何为‘人欲’,小兄弟可能理解为人的欲望,如此便是误入歧途。”
崔翰似是遗憾。
“天冷需要穿衣,肚子饿需要吃饭,都是人的欲望,”崔翰道,“合理的‘人欲’就是天理,唯有过分的‘人欲’要灭。”
“吃饱穿暖是天理,但日日珍馐,非锦绣不穿,便是沉溺人欲了。”
“至于三妻四妾是天理还是人欲,是类似的道理。”
“妻妾开枝散叶,繁衍生息,人伦所在,自然是天理。”
“若是贪图美色,淫乐不止,便是人欲。”
崔翰沉着应对,“小兄弟可还有问题?”
钟离熙脸上露出嘲讽。
好一副“伪君子”的嘴脸,无论如何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多谢先生赐教,弟子愚钝还有困惑。”
“先生所谓合理如何判定?”
“弟子若没有看错,先生身上穿的便是锦州的青波缎,又当如何来讲。”
“所谓人欲怕不是因人而异。”
崔翰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但钟离熙却没有放松警惕,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崔翰能言善辩,不可能轻易认输。
“小兄弟好眼力,衣料确为青波锻,”崔翰甩了甩袖子,很快恢复镇定,“价格不菲。”
“今日论道会,诸子大儒齐聚一堂,草民着锦衣以示庄重。”
“例如年节,朝堂等时间地点不同,自然要正衣冠,恭敬有礼。况何为人欲,非锦绣不穿当为人欲,何必如此苛责?”
论道会其余人等含蓄点头。
文人重规矩和脸面,真要蓬头垢面,身着破布烂衫,着实是挑战他们的底线。
寻常百姓还要有几件体面衣服备着,何况他们。
崔翰心中划过得意,却是面上不显,“小兄弟可还有问题?”
钟离熙坦诚地点头,“自然是有问题。”
“先生所说合理的人欲为天理,弟子认为,合理一词太过含糊。”
钟离熙端起桌上茶盏,“如先生所说,农夫艳阳之下劳作,口渴喝水是天理。”
忽然,钟离熙将茶水泼到地上。
茶水四溅,在崔翰衣角留下些许水痕。
“嘶……”
围观的年轻学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钟相难不成要和崔翰彻底撕破脸?
“我等着裘衣,拥手炉,畅谈天理,茶香四溢,却顾不得饮上一口,待茶水冰凉,弃之如敝屣。”
钟离熙指着地上的茶叶残渣,“既是如此,茶叶堪为人欲所生。”
“先生衣锦缎,言非常之理,殊知百姓一年收获,不足先生一尺青波缎。”
“如此说合理,怕是……”钟离熙摇摇头,“难以让人信服。”
这差不多是在直接嘲讽崔翰虚伪了。
众人不免看向崔翰,看他如何应对。
崔翰顶着众人的期待,缓缓开口。
“小兄弟此言有理,”崔翰微微弯腰,“但此岂不是恰好证明‘存天理,灭人欲’的迫切,草民粗识文墨,不免犯错,因此要时时反省。”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无人是天生的圣人,草民唯愿铭记于心,时刻警醒自我。”崔翰眸子一闪。
他还是第一次被逼到如此地步。
偏偏这人还是钟离微的弟子,崔翰指甲埋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冷静。
钟离熙笑了,崔翰真当是能言善辩。
“先生既是提出理学,却无法以身作则,又岂敢拿如此高标准要求世人?”
“就不怕教坏学生引入歧途,养出一群如先生一般,只会言之凿凿的伪君子。”
钟离熙目光灼灼,上前逼近一步。
一张嘴张口便能判定他人好恶,这便是天理不成。
钟离熙的嘲讽还没有结束。
“理学含含糊糊地提倡天理,合理的人欲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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