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海在门帘处与赵瑗和荆小白走了个正对面。
他对赵瑗行了个拜见礼,走到门后,不禁暗叹,太后要见的人就是非同一般呀,也只有两位世子小时候能和这位小公子一较高下。
赵瑗也在心里感叹,还以为这个小鬼子,就是个自然长大的野孩子呢,也有举止得体有礼的时候,一路上交待他的话,白说了。
也是,荆春秋是国师,在大理国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人物,身为他唯一的孩子荆小白,自然是见过世面的。
赵瑗看着荆小白对着太后,行了个布衣平民的拜见大礼,又得体应答着太后的客套问话。他才随松了口气说:“臣还有些事要去紫宸殿见官家,先过去一步。“
太后挥了个手,笑得温和慈爱:“你去吧,待会儿,我让李德海把这孩子领过去。“
赵瑗走后,太后屏退了宫女内侍们,拍了拍她旁边的软塌说:“来坐这里。“接着又迫不及待地问:“你娘好吗?“
话里透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和激动。
荆小白快步走到到太后身边,拿了扇子对太后一边扇,一边笑嘻嘻地说:“太婆,我娘可想您了哇,说您做的衣服好看,做的饭好吃。“又扁了扁嘴说,”我一来杭州,就想见您,可我进不了宫哇。“
太后呵呵笑道:“上午让人去接你,你怎么不来?“
“我是想着给阿婆带个礼物的哇,还没找到合适的。“
太后笑得更大声了:“那怎么又来了?“
荆小白也呵呵笑:“世子说,我就是礼物,不用再另外带了哇。“
普安王府。
郭思谨坐在揽月阁的绣架前,专注地勾绣着牡丹,秋葵走进来说:“世子妃,张伯说世子回来了,这会儿入了宫,捎话回来说,今晚在家里用饭。”
郭思谨停住了手,把针扎在了线棒上,站起身才说话:“我去灶房看看,今晚都安排了什么。”
话落了又改话说:“不去了,我先洗个脸。”
洗了脸,重又梳了头,上了腮红,抿了口脂。她拿了件粉底白花的纱裙,在身上比划着,问秋葵:“好看吗?”
秋葵觉得世子妃与世子一起出去一趟,变化很大,不但又恢复了以往晚上打扮的习惯,甚至比以前更用心了。
这件衣服,她午时的时候,就问过一次了。
秋葵笑容灿烂地连声说:“好看,好看,世子妃穿粉色的最好看了,像朵三月里的桃花。“
换了衣服,郭思谨对自己的装扮仍有些不满意。她想了一下,对秋葵说:“你去园子里剪两朵蔷薇花,挑大的。”等秋葵走到门口,她又加了句:“要粉红色的。”
赵瑗和荆小白出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还没问你,荆无名是你什么人?”
“我的好叔父哇。”
“他以前也在大理国?”
“对哇。”
“他原来的名字叫无邪?”
荆小白仰脸望着赵瑗,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很好打听,前天他回来,就让张伯去查慕容谨身边一个小眼睛的人。昨日就回了信息,二十年前江湖上的第二杀手“快刀”无邪。
听了张伯的答案,赵瑗不禁打了个冷颤,府里竟然埋伏着一个冷血的杀手,上次后园子的事,还对他说话不太客气。
他问张伯从哪招来这么个杀手厨子。
张伯说,本来是去劳力市场上找个管理灶房卫生的,衣着整洁的小眼睛说,灶房里的什么活都会干,而且除了管吃管住外,没别的要求。
他又问,没身份怎么也用他了。
张伯说,有啊,不但有身份证明,还有户籍地县丞的介绍信。就是想着可靠才用他的。
张伯又说,身份和介绍信查了,都是假的。
如此种种,赵瑗犹豫再三,决定就当不知道,以往咋的,以后还咋的。
赵瑗没回答荆小白的问题,而是说:“你以后要不要也住在我那里,这样就可以跟你好叔父住一起了。”
“不要哇,好叔父没有好爹爹有趣。”荆小白仰着脸,讨好似的望着赵瑗说:“世子爷,你府上的守卫太严了哇,我上午去的时候,观察过了,不好溜进去。”
赵瑗拍了一下他的刺猬脑袋说:“给你出入自由?”
荆小白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世子爷现在看起来像个好人了哇。你这样对我好,让我很不安,是不是有什么事利用我?”
赵瑗嘿笑了一声说:“对你这些好,都是有条件的。”
“什么?”
“以后不管对任何人,都不许说我坏话,尤其是对宫里人。”
“哈哈哈……”
“你笑什么?”
“这个条件好办哇,就当不认识你,不提你就行了嘛。”
……
郭思谨在门口站的有些累了,才看到一个清秀小厮,一路小跑而来。
看衣着是安国公府上的,安国公是武将,府里下人也劲装打扮。
小厮看到世子妃在门口,低身见了个礼,亮声说:“世子妃,世子在我家将军府上用饭,特遣小的来报告一声。“
郭思谨在门口又站了片刻,转身走向院内。
秋葵跟在她身后,咬了一下嘴唇,才开口说话:“世子妃,把您的饭摆哪里?这会儿有风,外面凉快,要不要摆在后园子里?“
“不用那么麻烦,我去饭厅吃。“
天热,再加上有心事,灶房精心准备的饭食,也没吃上多少。饭后,又回到揽月阁照了照镜子,脸上补了粉,重又上了口脂。
郭思谨未出嫁前,爱看一些民间的话本子,里面有描写皇宫里的故事。
一位帝王,三宫六院。
后宫女人们无事可做,除了吃饭,就是穿衣打扮,每天收拾得光鲜亮丽,等待君王的临幸。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是故事里的女人。与她们不同的是,自己的期盼里有更多的不安。
她不知道,她的夫君在同里对她说的软绵情话,还作不作数;甚至是,他还记不记得。
更让她不安的是,爹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会让爹爹没事。
分别那日,赵瑗说让她放心,他的语气和眼神是那样的坚定,让她觉得,即使天塌下来,他都会让她和她的家人安然无恙。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失,她越来越不安。她一遍遍的回忆他的话,和他的表情,越想越模糊,甚至有些怀疑,他究竟有没有说过那些话。
从揽月阁出来,又去到了大门口站了半天。张伯走过来对郭思谨说:“世子妃近日里在外劳累辛苦,要不先歇会儿,等世子回来我告诉他,您在等他。“
她浅笑道:“那我到后园子里转转。“
池塘的荷花开了,清香四溢。
她在凉亭里停了片刻,便又折回来,急步往院门口走。她担心,在她离开的这会儿,他回来了。
她想在第一时间看到他。
门前只有府卫和秋葵,她又折回身,往揽月阁走。进了屋子,在绣架前坐了,刚拿起针,随又放下。照了眼镜子,又急步往院门口走。
时光似流水,在她的焦虑,不安和期盼中慢慢流淌着。
她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几趟时,才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远远的缓步行来。
她揉了一下眼,担心是自己期盼的心情太急切,以至于看花了眼。
“世子回来了呢。“
听到秋葵这一声低低的欢呼,她抿了下嘴唇,抬脚迈出了门外,向前急走了几步,又收脚停下来。
赵瑗在安国公府时,听到跑腿的小厮向他回话说,世子妃刚好在门口,小的告诉她了。
他心里暗笑了一声,等他呢。
既然等了,就多等一会儿吧,这样才显得有诚意不是吗?
从安国公府出来,赵瑗去东市转了一圈,和一个卖面具的老叟聊了一阵子话,又坐在一个露天的茶蓬里喝了两碗大叶子茶。
喝了茶,向茶老板讨了半盆子水,洗了把脸,这才慢慢悠悠的走在回府的路上。
转过屋角,看到王府门,看到门口立着的粉衫女子,他才提了提步子,恢复了以往正常的速度。
赵瑗今天穿了身浅紫色的珠光冰绸衣袍,他觉得自己穿浅紫最好看,显得自身高贵优雅,又让看的人,感觉舒适。
郭思谨看着他一步一步的与自己缩短距离,昏黄的灯光里,看到他嘴角携了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意,她一直紧绷着的心,嘭嘭乱跳起来。
突然间,有些怕他。
怕他走到自己身边时,没有停留的擦肩而过。
赵瑗走到她旁边,停下了脚步,略颦了一下他好看的眉眼,缓声温言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呢?“
他的声音里略带了一丝倦怠,好像是劳累了一天,累的无力说话了,又尽量提足了精神,来面对眼前的人。
郭思谨仰头怔怔地望着他,掀了两下嘴唇,干干的声音才脱了口:“几天没见,想你了。“
赵瑗对她这句话十分不满意,声音没有想像中的热烈,笑的也太假太僵硬。
更主要的是,在她眼神里没有看到,闪闪发亮的光。
那种光是激动的,喜悦的,是明媚的,还带一点小小的羞涩。
就像她看到他第一眼时那样的眼光,大红的盖头映红了她的脸,眼睛里像落了星星一样的晶亮。
赵瑗没什么表情地,松松拉起郭思谨的手腕就往府里走,声音也没有什么起伏:“回去了。“
郭思谨稍稍松了口气,又仰头看了看他,挣脱了他的手,转手抓住了他的四根指,然后又往上移了一点,才握紧了。
赵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神色如常地进了门,对立在门内的张伯说了句:“待会儿到我书房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