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清县衙门后院,贵客接待室内或坐或站了四个人:赵瑗,徐县令,李捕头和刑部的刘侍郎。
刘侍郎今年三十七岁,外号刘法眼,从字面意思就可以看出,他的眼光很毒,一般的小动作都难逃他的法眼。
凡经他手的案件,没有搞不定的。
但这么个雷厉风行,外表精悍的人,却不会骑马。
马车晃晃悠悠比骑马慢了一半,天没亮就从杭州出发,到德清已近午时。
待他把所有的供词仔细的浏览一遍,饭点已过。
胖人不耐饿,徐县令感觉快要饿晕的时候,刘侍郎才终于从写满字的纸页上抬起头。
室内的另外三个,热切地望着他,等待他的高见。他咂了一下嘴说:“饿。“
徐县令在琢磨这个“饿“字代表的含义时,赵瑗站起身说:”你们去吃饭吧,半个时辰后,我们这里见。“
刘侍郎眨巴了一下他的小眼睛,惊讶地问:“世子不饿?饿字明显也写在你的脸上嘛。“
“我去牢里看一下。“赵瑗望向徐县令说:”我先过去,麻烦徐大人安排人送桌酒菜到牢里。“
刘侍郎又眨巴了一下眼说:“世子急着赶时间?我不急,那边最近也没什么事,我在这里多呆两天,也没关系。“
赵瑗用食指朝着刘侍郎指了一下,问:“知道你的外号叫什么吗?“
“跟嘴有关。“刘侍郎咂了一下嘴说:”你指的是我嘴的位置,眼看的也是我的嘴。“
“刘多嘴。“
……
张烈坐在牢房里,一边看着郭俭慢条斯理的用着饭,一边拿着把破芭蕉扇给他打风。
房间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风进不来,闷热,坐着不动就是一身汗。
“郭大人,街上新开了一家饭馆,厨子是杭州沁园春的,据说味道好极了,今儿去晚了,等了半天也没排上。您先凑合着吃点,晚上的我订了四浑四素,到时候,咱俩偷偷的喝一杯。”
张烈的话将落,便听见“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便看见,一个身着皂衣小狱吏出现在牢门口。
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世,世子过来了。”
张烈停住了打扇子的手,郭俭停住了夹菜的筷子。
“走到哪儿了?
“进院子了。“
菜又摆上了,四浑四素,还有酒,当下最好的杏花村。
郭俭觉得这辈子做的最有成就的事,就是娶了那个叫李小菊的女人,养了这个叫郭思谨的女儿。
可惜女人没等到女儿出嫁,便故了。
赵瑗看着郭俭意欲垂泪的脸,温言安慰:“爹爹不用担心,刑部的刘法眼来协助查案了,自会还您清白。“
斟了杯酒,双手递给郭俭,清朗地笑道:”平日里,各自繁忙,若不是出了这事,我们哪里有机会,单独坐下来喝一杯。“
郭俭接了酒杯,头也没抬的一口饮了,沉声说:“我活这般年纪死活都不当紧,怕为此连累了小谨,连累了你。”
他长长叹了口气,“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一下子把刀拔出来了。早知如此结果,他就是骑在我头上骂,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更不会跟他动手。”
赵瑗又给他斟了酒,轻声说:“人一天三迷,不知道哪儿迷了窍,就会说不恰当话,做不恰当的事,事已经出了,爹爹莫要放在心上。”
这是赵瑗第二趟来看郭俭,第一趟是在昨日,由徐县令陪着,站了一会儿,说一些安抚的话。
当时走出牢门后,赵瑗就后悔了,觉得身为一个好女婿,做的远远不够。
你们都觉得我该避嫌?
你们觉得我看不起这个从八品的县丞?
你们认为我会在此时,同他撇清关系,独善其身?
呵,我的心思,岂是你们能猜到的?
是以,就安排了这顿酒菜。
原本计划着,半个时辰,就是两顿饭也该吃完了。谁知,看着挺利索的郭俭,提起女儿小时候的事,就叙叙叨叨的讲个没完。
说她自小就比别人聪明;
说她学什么都很快;
说她九岁时,下棋就能赢自己,十二岁,德清县就没人能赢过她;
说她的刺绣手艺,比宫里的绣娘都好;
说她做的饭,比沁园春的厨子都好;
赵瑗听着听着,忘了他们谈论的是谁了,他觉得郭俭讲的这个人,他不认识。仔细一想,唔,是他的世子妃。
话说,那个叫郭思谨的,难道最大的优点,难道不是长的好看吗?好看,听话就行了,其他的都无所谓。
还要赶时间呢,赵瑗听的有些着急。话题打断了三四次,才终于打彻底打断。赶忙让着喝酒吃菜,又忙不迭的往郭俭碗里夹菜,才终于把这顿饭结束了。
走出牢门,赵瑗拍了一下张烈的肩膀说:“里面的是我岳丈,拜托你多照顾了,想吃什么就给他备,需要什么就给他找。一切花销记在我头上。”说着对身边的侍卫秦八递了个眼色。
秦八拿了张银票就递了上去。
张烈急摆着双手说:“饭菜都是我媳妇烧的,不花钱。郭大人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什么都没要求。住进来后,一分钱没花过呢。”
“我个人的一点心意,晚上交了差,和这里的小兄弟们一起吃酒,大家平日里为国为民的做事,都挺辛苦的。”
县衙内,刘侍郎眨着小眼睛问徐县令:“世子和郭大人关系挺好的?”
徐县令呵呵笑道:“那是自然,一个女婿半个儿嘛。不好,也不会在这大热天的里,每天都跑啊。”
刘侍郎指着徐县令的眼睛说:“你在说谎,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犹豫,犹豫就说明不确定。”
徐县令揉了揉眼说:“刘大人你这查案的,怎么不去牢里看看当事人?”
刘侍郎用指尖叩着桌面上的一叠子纸张说:“有这个就行了,反正是来给他脱罪的,又不是来分辨黑白是非的。”
徐县令瞄了眼旁边立着的李捕头,压低了声音说:“在这里说出的话,是出不了这个门的。”他小“咝”了一声后,又说,“可是身为朝廷命官,光明正大的说这话,不太妥吧?”
“怎么?能干不能说了?”刘侍郎盯着徐县令说:“这样的事,你没少干,现在居然知道不妥了?”
徐县令急忙站起来,低身报拳一礼,接着嘿嘿笑道:“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是没办法,多谢刘大人屡次饶过。”
刘侍郎也嘿嘿一笑:“你还算是个好县令,这地方治理的不错,但是以后注意点,别太过份了。”
二人正说着,赵瑗迈着大步进了门。
“我回杭州了,有消息着人通知我。”
刘侍郎摸着下巴咂了咂嘴说:“世子,你今天什么活都没干,还没听我说话,怎么就急着走。”
徐县令说:“这会儿正热,世子不等太阳稍落落再走?”
赵瑗看着刘侍郎说:“你还没定论,我听什么?我这笨手笨脚的,也帮不上忙,明日我另派人过来协助你。”
又对徐县令说:“杭州那边还有事,有点急。”
接着对李捕头说:“这两天,辛苦你多陪刘大人跑跑。”
说完这番话,对着屋内的三人,挥了一下手:“你们继续探讨,不用送我。”
待赵瑗的身影消失在门头,刘侍郎笑吟吟地说:“看这心急火燎的,难不成杭州有美娇娘在被窝里等他?”
赵瑗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杭州,宋羿和荆小白在西城门的茶蓬里等他。
荆小白远远的就手舞足蹈起来,高声喊:“世子爷,世子爷。”惹来其他茶客的目光齐齐望来。
对于外界的目光,赵瑗早就习惯了,他旁若无人似的,优雅的翻身下马,把马绳递给了荆小白,问道:“今日有人找你吗?
荆小白嘻嘻笑道:”宫里人来找,我没理他们的哇,准备把人情留给你。“
赵瑗拍了一下他的头:“你这个小鬼子,比你的好爹爹还机灵。“接着对宋羿说:”事情有些麻烦,刘法眼都没看出来什么,明日你去德清一趟,看看有没其他办法。“
“刘法眼说什么了吗?“
“没有。就是什么没说,才麻烦。“
宋羿若有所思地说:“我见过郭大人,他不像是个鲁莽之人。”
“想到一块儿了。我也感觉这件事是有问题,可是从头到尾,又找不到不正常的地方。”赵瑗看了一眼宋羿,又说:“难道这一切真是巧合?是偶然?”
宋羿嘿嘿一笑,肯定地说:“所有的偶然,都是人为。”
半天后,赵瑗才又开了口:“尽量走上策,下策是迫不得已的办法。”
……
蓝天映衬着慈宁宫的红墙和黄色琉璃瓦,整座宫殿在夕阳下流露着沉稳庄重。
李德海站在太后身侧,轻打着扇子说:“奴才现在去普安王府吧?”
“去吧。”太后的话刚落,大宫女翠玉走进来说:
“普安世子带着一个小公子,在外面求见。”
太后把手里正吃着的葡萄扔在了碟子,招着手,急声说:“让他们快进来。”转头又对李德海说:“赶快着人去冷库里取回回瓜。”接着又说:“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都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