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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笑容
    宋玉一番话说的熊荆结舌无言。

    以地理来定义,夏人、商人、周人、庸人、蜀人、羌人、髳人、微人、彭人、濮人、巴人、蜀人、越人、羌人……,都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族群,可称之为诸夏。如果非要确立宗主,那便是夏人体系,夏之前的唐虞体系,夏之后的商人体系,以及商之后的周人体系。

    唐虞、夏、商、周全都统治过这片土地,任何一朝都能说自己是夏,并非只有周人才能称自己是夏。然而自称得天命的周人从意识形态上非要独占这个正统,于是东夷西戎,南蛮北狄,周人以外,其余全是蛮夷。

    实际上周人代商之前,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周人代商之前,周人青铜器简陋到不堪入目;周人代商之前,羌人不算其同族也应该算其母族。按周人自己的标准,周人就是西戎。代商之后用上商人的字、瓜分了商人的工匠,这才自诩是正统,别人都是蛮夷。

    楚人就是这样的蛮夷。楚人并非周人体系中的一员,但楚人曾是商人体系中的一员,自然是夏人的一支。周人的封建是蛇吞象之后无奈的封建,大邑商虽然被小邦周大败,可小邦周统治不了大邑商,只能封建,并把矛头对准最危险的夷人。

    诸子百家是周人统治崩溃后的结果,其源于周人,但周人又继承自夏商,诸子百家不是周人的诸子百家,而是夏人的诸子百家,熊荆真的没有理由拒绝运输那些典籍。他沉思了好一会,最后问向鲁阳君和鄂焯,“宝器有几艘?”

    “宝器?”宝器主要是青铜器。青铜器在商人手上是酒器,到了周人成了食器。什么天子九鼎八簋,诸侯七鼎六簋,大夫五鼎四簋,上士三鼎二簋,下士一鼎一簋。自从发现青铜器含铅,熊荆就弃青铜器而用,王廷只用银器。王廷转运宝器的时候,熊荆不在现场,可他猜到那一大堆有毒的破烂也给装上了海舟。

    “宝器有七舟……”鄂焯答道,他感觉到熊荆想干些什么。

    “竟如此之多?!”熊荆本以为最多也就三、四艘,没想到有七艘。“卸下,改运诸子典籍。”

    “万不可!”宋玉有悲叹了。“此皆我楚国之宝,又有周人九鼎,岂能卸下?”

    “周人九鼎已录其铭文,留之何用?”熊荆对九鼎毫不在意。“卸下宝器,王廷千五百人转乘炮舰,每舰七十五人,如此可空出三艘海舟,刚好十艘。”

    “宝器之重,重于泰山……”宋玉又来了。

    “天下只有一座泰山,太傅当知也。”熊荆不客气的打断,宋玉一怔,胡子只抖。

    “两事已妥,还有何事?”熊荆看向鲁阳君。

    昭黍、宋玉等人请熊荆定夺,熊荆已经定夺完了,他们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反正这就是最后的选择。鲁阳君看了他们一眼,沉声道:“无有。”

    “何日起航?”熊荆又问。

    “明日便将起航,宝器之舟可脱出海港,泊于别处。”鲁阳君道。春天的东海仍然五尺之浪,但相比于一个多月前可以说是风平浪静了。下月开始,海上又起飓风,所以四月初横渡蓬莱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

    “那便明日起航。”熊荆话音未落便看向妻子,妻子也看向他,目光在空中交错,难舍难分。

    *

    “妾等拜、拜见母后。”寿郢楚宫,一直住在驿馆里的诸女终于再度入宫,又喊赵妃为母后。虽然是以更为低贱的身份,可当王尹由告之诸女这个消息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大王真答应自己这些人入宫为妾?!

    “免礼吧。”目光跳过赢南,赵妃直接看向妫可嘉、姬玉、驺悦、巴麓几人。看了之后又问:“为何只有你等数人,媵呢?”

    “啊?”诸女再度吃惊。拜在最前面的妫可嘉、姬玉眼睛瞪得溜圆,她们本意是他们五个人入宫为妾,可赵妃的意思是要她们将媵妾一起带入楚国。

    “你等都是公主、女君,出嫁怎可没有媵?”赵妃很严肃的说道,机会难得,她要抓紧机会将儿子的后宫填满。“去,使人将你等之媵接入宫中。”

    “唯。”诸女答应着,心里都有些狐疑。她们已是妾了,那她们的媵又会是什么身份?

    “勿忧也。”赵妃知道她们心里的想法,“楚宫行楚礼,并无周礼之尊卑。你等就是无夫人名分之夫人。然则,你等也好,你等之媵也罢,务要怀上大王的子嗣。”

    “唯。”诸女连忙答应,这点确实重要。芈玹不就是产下一个王子吗,她们如果也产下一个王子,地位就全然不一样了。哪怕产下一个公主,品级也会马上不同。

    “至多三、四日,大王便会返郢,彼时便是你等与大王合床之时。”赵妃嘀咕起来。“彼时也恰是月圆望日,月圆之日为赢南、壬申之日妫可嘉,癸未之日姬玉,甲子之日驺悦,乙丑日巴麓……”

    赵妃越俎代庖,已经给诸女安排合床日子里。听闻她的安排,赢南浑身一抖,颤喊道:“谢母后。”她之后,妫可嘉、姬玉、驺悦、巴麓等人跟着她喊谢母后。只有最后王尹由小声提醒了一句,“禀太后,彼等并未告庙。”

    “告庙?”赵妃转头看着他,她当然知道这个程序。“为何告庙?彼等居于驿馆足不出户,驿馆之内又有官吏,为何要告庙?”

    王尹由只是善意的提醒,但赵妃等不了告庙。她与儿子的约定中,本月她就要启程前往新郢。本月如果不能启程,那就要拖到下次迁徙,这是儿子不答应的。启程之前她一定要让儿子与诸女合床,合床了总能怀上子嗣,了却她的心愿。

    “唯。”王尹连忙点头,表示太后说的对。这时赵妃才接着说话。

    “你等当知,楚军屯兵启封,与秦人对峙,要解大梁之围,因而大王暂居寿郢不久又要北上启封。大王是否携你等北上启封老妇不知,若是不携,这几日或将是你等最后一次合床”赵妃看着跪在的公主们,并不避讳的说出自己的担忧。“大王年少体壮,一夜并非只幸一女,不可因一己之私而失此良机。”

    “妾知也。”五女稍带羞涩的答应,明白了赵妃的意思。母后之所以要她们带着媵妾入宫,就是为了可能只有一次的合床良机。这次怀上了子嗣,那就是怀上了,没有怀上,那以后可能永远怀不上了。

    见诸女羞涩,赵妃再道:“此事本不该由老妇言之,然为楚国之社稷,老妇又不得不言。你等这几日多思虑,那一夜大王是只幸你一人,仰或幸及多人,仰或连你也不幸。”

    赵妃说到这里就不说了,她意思说的够明白的了,诸女脸色更加羞红。弹弦跕躧,游媚富贵,那是倡优才做的事情,像妫可嘉、驺悦这样的公主、女公子,从小就被教育要守礼,不可淫乱。然而现在为了怀上子嗣,高贵的她们也得像下贱的倡优一样勾引男人。

    诸女退下,赢南极为意外的被赵妃留下。挥退旁人之后,赵妃竟然亲自把赢南扶起。赢南看着赵妃忐忑不安,甚至担心赵妃要杀了自己。她终究背叛过赵妃,背叛的赵国。

    “母、母后……”赢南不安的看着赵妃,不知她为何如此。

    “你终成大王之妾,母后可安心矣。”坐在蒻席上的赵妃叹了一句。她没有解释什么,只道:“大王爱芈玹,尤爱其股胻,你择选侍寝之媵,亦当择股胻美者。”

    “唯。”赢南已经知道了这一点。

    “母国太后之裙之袜,你与诸媵当使之。”赵妃之言让赢南惊讶。她自己都差点忘记了,母国曾差人送来几套裙袜,说是穿起之后可尽显股胻之美。

    “唯。”赢南轻轻的答应,开始想着应该择选那个人与自己一起侍寝。然而赵妃下一句话让她震骇。

    “你,你之媵若不能怀上大王子嗣,赢妤,还有那千余赵卒于黄泉之下当哭。”赵妃无比平静的说出这句让赢南极度震骇的话,而后看向目瞪口呆的她,缓缓点头。

    没有更多了话语了,赢南很快出了西章下阶而去。一年多来,赢妤这个妹妹她几乎要忘记了,赵妃却突然当她的面提起,让她忍不住哭泣。以前她想起赢妤也会哭,可以前她哭是因为后悔,她当初就不应该听赢妤的劝说去城南小邑。芈玹顺利臣下王长子,自己则被大王绝婚,还背叛了母后,背叛了母国。多么愚蠢啊!每每想到她都恨不得伏剑去死。

    可今天,今天母后以哪种口吻说话,以哪种目光看着她,她瞬间明白了一切。她再也不后悔了,她只觉得自己委屈。一年多来每一日她都处于想死的煎熬中,几次自尽皆被救下。此时回想,还真不如赢妤那样一死了之。只是,不这样做又怎么能得到大王的信任呢?

    前一刻赢南还在哭着,后一刻她便突然笑了起来,沾满眼泪的笑容依旧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