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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鸿门宴
    枪声突如其来,所有人都去捂耳朵,更有机灵的迅速卧倒。邵勇虎目圆睁,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心想:这段四真够恶心,无所不用其极。这下马威下到这个地步,真是叫人忍俊不禁。吓胆小的人,行!可这种过家家的小把戏,在自己面前,简直就是笑话。
    恰在此时,屋门敞开,从中走出一位四十上下的汉子,身量不高,一双蛇眼,射出寒光;满脸横肉,紧绷的皮肤上,布满红血丝。戴着土耳其毡帽,穿金带银,大拇指上套着翡翠扳指。此人站在台阶上,哈哈大笑道:
    “邵厂长果然少年英雄,佩服!佩服!”一闪身,“屋里请!”
    邵勇也不搭话,更没客气,噔噔踏上台阶,从中年人身前进了屋子。
    屋子是间暖室,宽敞得过于奢侈,足有五十多个平方,靠北墙生着壁炉,架着松木。炉火熊熊,好闻的松香儿在屋内飘散。家具却是明清的,圈椅上垫着兽皮。中间是一张大八仙桌,上面临时加了一个转盘,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桌子四周,已经坐好了人,空着两个位置,并不挨着。刚才的中年人在对门的主位上坐了,邵勇拣剩下的椅子坐了。大马猴进来,冲着中年人满脸赔笑,献着殷勤。
    邵勇也不搭言,扫视了座中人,除了一位跟中年人面目酷似的老者,其余,都在三十往上,四十往下。桌上排摆着大鱼大肉,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只大海碗。
    大马猴冲邵勇点点头,肃然道:
    “这是我们老大,江湖上人称段四爷。”
    大马猴手指邵勇,刚要开口。段四抬手按下大马猴手臂,轻轻一笑;
    “邵厂长,今天把你请过来,原因我不讲,你我都心知肚明。闲话不说,来,看酒!”
    大马猴抱来一只酒坛子,揭开泥封,双手捧着,从段四开始,挨个倒酒。酒满上,邵勇估摸,没有八两,也有半斤。段四面无表情,蛇眼黄瞳,透着寒武纪的阴森冰冷,盯着邵勇,冷声道:
    “喝酒!”
    邵勇猛吸一口气,端起海碗,一仰头,酒液顺嘴角往下淌,但喝下去的,也有大半。
    “吃肉!”
    段四和其余众人,并没有动筷,都静静地看着。大马猴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朝盘子里切成大块的肘子扎了下去,挑起,向邵勇面前一送。邵勇撂下酒碗,瞪着眼,张开嘴,一口咬去。说时迟,那时快。大马猴手中匕首顺势前送。
    邵勇咬住,一甩头,从匕首上扯下肉,吞进嘴里,大咬大嚼,吃得满嘴丫子流油。肉嚼了个七七八八,咽到肚子里。邵勇起身,一掀大衣后襟,从后腰眼抻出两把大号扳手,轻轻放在桌子上,面无表情,沉声说道:
    “段四爷,你摆下鸿门宴。这酒,我喝了,不错!这肉,我吃了,挺香!我邵勇今天一个人赴宴,就没怕你!顶多,这一百多斤不要了。你们人多,群殴,我不是对手,我认栽。”
    喘口气,压下酒嗝,“我邵勇也是条汉子,当年在火车上斗劫匪,没皱过眉头,今天我在这儿,你们看好哪块,想怎么来,怎么来?”
    “真横!”
    邵勇话刚落地,大马猴一抬手,呼啦!从外面闯进来十几个打手,手里各操家什,咋咋呼呼,吵吵嚷嚷:
    “剁他一只手!”
    “打断他双腿!”
    “跟四爷说硬话,掰掉他的牙!”
    “对!废了他!废了他!不能让这小子全手全脚出去!”
    这帮打手,仗着人多势众,为在段四面前表现,比主子还横,还嚣张。
    “啪!”
    座中老者抬手一拍桌子,站起身,怒斥道:
    “都给我滚一边去!”
    回头看着邵勇,颤巍巍走过来,颤抖着枯瘦的双手,抓着邵勇,颤声道:
    “可找着你啦!太好啦!”
    老头子激动万分,抓着邵勇的手不放。
    老头子是段四的爹。七五年和老伴送女儿回哈尔滨,想着随便串串门儿。可在火车上,碰上了劫持火车的亡命徒。要是没有邵勇,女儿就被匪徒给攉攉了。
    这几年,老头子一直让儿子段四打听,想找到邵勇等人,当面感谢,可自打火车一别,邵勇就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今天意外见到,老头子高兴得直淌眼泪,喃喃道:
    “这回见着你,当面说声感谢,百年后,见着段四他妈,我也好有个交代!孩子别怕!到这儿就算到家啦!”
    抓着邵勇,回头叫过段四,“这就是我跟你常提的邵勇。当初是他救了我和你妈,还有你妹妹。”继续数落,“邵勇年纪比你小,可你看邵勇净干啥?你再瞅瞅你,你都混成啥啦!”抹了把眼泪,“造孽啊!我咋生了你这么个混世魔王?!”
    “爹!我这不也是被逼的吗?要是早几年碰上邵勇,我也不至于混社会!”
    段四被他爹当众手下面教训,段四面上挂不住。可他是个孝子,不敢顶撞他爹,只能小声嘟囔。
    “少废话,替我和你死去的娘,给邵勇磕个头。咱老段家人要知恩图报!磕个头,你也不冤枉,哪有你这样对待恩公的?”
    老头子是个较真的人,恩怨分明。段四拗不过他爹,倒身就要跪。邵勇看情势突变,对自己有利,完全能够凭借老爷子化解危机,手疾眼快,一把拉住段四,转身劝慰段老爷子:
    “叔!四哥比我年长,怎么能给我下跪?”
    “他怎就不能给你下跪?这一,他代替父母谢恩;这二,做错了就得跪!”
    老爷子丝毫不松口。邵勇只好耐心劝解:
    “叔啊!救人是我应该做的,救的也不是您老一个。再说,您的辈分,四哥的年纪,真要给我跪,不是折我的阳寿吗?”
    老头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释怀道:
    “邵勇啊!叔信你,叔听你的!以后,我这四小子就交给你,你好好带着他,教教他做人。来,把菜热热,重新摆酒!”
    老爷子和段四把邵勇夹在中间,不容分说,非让邵勇坐首位不可。众人开怀畅饮,一扫起初水火不容的剑拔弩张。席间,老头子喝了不少酒,体力不支,早早下去休息。段四抓着邵勇的手,抹不开道:
    “邵勇兄弟,我在道上混,不是没有分寸。按理儿,我不会赖你那点账,也不会生米硬吃。”
    “那是为啥?”
    邵勇不解,睁着因喝酒,微微发红的眼睛,看向段四。段四长长叹口气:
    “我这个人,能混成今天这模样,就是一点好——讲义气。我有个拜把子兄弟,你们刘柳镇人,一提你准能想起来,马强。”
    邵勇点点头,回道:
    “知道,绰号——马崽子。”
    “没错,就是他。三四个月前,他带一个人来见我,叫金什么来着?”
    段四红着眼睛,看侍候酒局的大马猴。大马猴机灵,接口回道:
    “金晓阳,也是刘柳镇人。”
    “对,金晓阳!他说跟你结过梁子,让我坑你一把,所以,四哥才做下这不是人的事儿。现在看,是四哥被人耍啦!”
    段四当面说出实情,是想把自己和邵勇的关系拉近一层。明眼人都不傻,虽然人只见了一面,可因为老爷子,段四对邵勇,比对结拜兄弟马强更要看重。至于金晓阳,那就是个屁。
    “邵勇,鞍阳这块儿,别的我不敢说,单说各大工地,都是我段四罩着。那些开发商、建筑商,你别看他们人五人六的,我让他们发财,他们发财;我让他们滚蛋,屁都不敢放一个。今后,你们厂生产的那点模板,包给四哥,你等着数钱就行啦!”
    段四虽然喝了不少酒,但看着不像说酒话。邵勇闻听此言,也算是意外收获,心下大喜。邵勇招手,让大马猴续酒,跟段四等人喝了个一醉方休。
    中午邵勇被大马猴带走,眼瞅着到了晚上,却未得到邵勇半点消息。四萍提着心,好像被谁攥在了手里,硬得像块石头,憋闷得要窒息。四萍再也沉不住气,打电话联系远在大连的文明,哭着讲了邵勇临出门时的交代,又给春杏和晓丹打电话。厂里员工,风闻邵勇凶多吉少,也乱成了一锅粥。
    文明紧急从大连往回赶,临上车联系连双和春杏,交代俩人马上到警察局报案。春杏听说邵勇出事,急得方寸大乱,可多年的商场打拼,让她的心性成长不少,没有像四萍和二菊,哭哭啼啼。她打车与连双会合,然后,一起到鞍阳铁西区公安局报案。
    从公安局出来,春杏和连双满面愁云。不摊上事不知道,公安局立案是有条件的,人必须已失踪二十四小时。让警察帮着找人,还不到时候。春杏咬了咬牙,横下心,打定主意,不靠别人,靠自己。
    连双和邵勇是一师之徒,心里清楚,邵勇功夫比自己好,可一个打十个八个行,打二十三十个,哪还有好?江湖中谁不知道;双拳难抵四手,恶虎还怕群狼。暗怪邵勇鲁莽。
    吴嫂、四萍、二菊、家有、栓子和柱子等人,聚在一起商量。可既不知大马猴把邵勇带到何处?又不明段四具体位置,这么蒙三诈四去找人,如同大海捞针,什么时候才能找着啊?
    可红星厂上上下下,不下百人,厂长为企业被人带走,于情于理,也不能坐在家里傻等不是?最后,还是吴嫂征询吴镇长意见,把人撒出去,到鞍阳查找。
    百十多号人,一起乘车到鞍阳去找人,旋即轰动了刘柳镇。镇党委和政府也派人来,专门查问具体详情,可在时间节点上,却让大家犯难,因为谁也不知道,邵勇离开后,到底去了哪?又发生了什么?党委崔书记批示,尽力查找,弄出的响动越大,邵勇越安全。
    天黑时,撒出去的人马陆续返程,可回来的人,个个耷拉着脑袋,皱着眉头,一看就知道,人,没找着。春杏、晓丹和连双也赶到厂里听消息。
    就在大家焦急万分,恨不得掘地三尺的时候,一辆黑色丰田皇冠驶进了红星厂。车门打开,一个大高个,被人从车里搀下来。众人赶紧小跑着围上去看究竟,到近前看清了,是喝得醉醺醺的邵勇。看春杏、晓丹、连双等人跑上前,从大马猴手里接过,仔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邵勇断手断脚,春杏、晓丹才破涕为笑。众人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春杏和晓丹搀扶着邵勇,离了歪斜往办公室走。春杏和晓丹不住嘴地埋怨:
    “出去这么长时间,可把人急死啦!”
    “也不知道往家里打个电话,这要有个三长两短,还让别人咋活?”
    “你干吗啊?喝这么多酒?”
    “这要喝坏了身子,值得吗?”
    邵勇迷迷糊糊,早断了篇,脸上带着醉笑,一言不发。连双跑过来劝止:
    “你俩就先别责怪他啦!瞅他这样儿,早喝迷瞪了。天这么晚了,回去让邵大妈见了,准着急上火。”回头叫住就要上车离开的大马猴,“兄弟,留步!你看能不能把邵厂长拉到招待所?这厂子条件太差。”
    大马猴倒是爽快,干脆地答应:
    “好!马上上车!可就是司机不认识道儿,你们的招待所在哪里啊?”
    “出门向右转,离这儿不到二里地!”
    连双边去架邵勇胳膊边回答。春杏和晓丹不放心,也都坐车跟过去服侍。连双见两女跟着,自己再跟着,车坐不下,就约上四萍回南大洋。二菊、家有、柱子和栓子,知道连双和四萍的事儿,不想当电灯泡,没等俩人出门,就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先行一步上了路。
    第二天,春杏赶着处理商场的事务,晓丹急着回去上课。春杏喊来文明,文明守着邵勇。邵勇折腾得厉害,半夜吐了两回,起得很晚。洗漱了,文明弄了些粥,刚吃过了,一辆轿子停在招待所门外。车门推开,大马猴从车上下来。
    邵勇带着文明,坐大马猴的车奔鞍阳。在滨河公园附近的树林里,藏着一家私人会所。邵勇和文明跟着大马猴进去。
    客厅豪华,将近百平,被沙发和家具分割成两块。邵勇进门,看见沙发上的段四和老爷子,笑道:
    “叔也在啊!”
    “听说你昨天喝不少,现在咋样?”
    老爷子双手拄着文明棍,关切地问。
    “没事儿,您老人家要是有兴趣,再陪两杯没问题。”
    邵勇在前,文明在后,往客厅里走。
    “还是年轻好啊!我可喝不动啦!再喝,那是高丽过年——要狗命喽!”
    老爷子还挺幽默。看见邵勇身后的文明,又瞅瞅大马猴,打趣道:
    “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叔!我叫莫文明,和邵勇是表兄弟。”
    文明进一步,弓下身子,礼貌地回话。
    老爷子抬起文明棍,一指门口的大马猴,打趣道:
    “你说和邵勇是表兄弟,不一定有人信。你要是说和他是表兄弟,没人不信。”
    屋里人顺着老爷子棍指的方向望过去,看看大马猴,又端详端详文明,都会心地笑了。
    “确实啊!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鞍阳虽不大,可遇上个撞脸的,也真是缘分。”
    段四此时接过他爹的话,品头论足。邵勇在段四旁边坐下,随口问:
    “这么急着把我叫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叫你?”
    段四白了邵勇一眼,从茶盘里拣了一根古巴雪茄递给邵勇,又拣了一根扔给文明,自己拣了一根,拿过剪刀,一刀剪断,点燃酒精灯,在上面慢慢烤。邵勇和文明掐着雪茄看着,俩人还真不会弄。
    “我琢磨着,昨天刚从四哥这儿回来,没啥要紧的吧!莫非是睡一宿觉,四哥答应的事又变卦了?”
    邵勇捋着雪茄慢悠悠地说。
    “啪!”
    段四听了,把手边的打火机拍在茶台上,佯装生气道:
    “砢碜谁?还是骂谁呢!我段四吐出的唾沫都是根钉!”
    “那我还真猜不出来啦!”
    邵勇盯着段四看。段四深深吸了口烟,把雪茄捏在手里把玩:
    “我想让你当老大,怎么样?”
    “得!打住!什么事,我都可以商量,当老大这事,不用商量。”
    邵勇打出球场暂停的手势。段四看了看他爹道:
    “这也是我爹的意思。你不要以为,江湖就是打打杀杀,其实,还有人情世故。”叼起烟吸了一口,“这些年,我的买卖做得越来越大,可我的脑子有点跟不上,忒他妈费劲。要是你过来,兄弟们宾服。我呢,金盆洗手,去享享清福。”
    “你太高看我啦,在四哥面前,我还是个雏。你还是另请高明吧!如果四哥需要出谋划策,我倒适合当个军师。”
    邵勇满口回绝了段四当大哥的提议,又不好拒人千里,专打人家的脸,所以,又巧妙地把话拉回来,让彼此都有回旋的余地。
    在旁边听着的老爷子,看邵勇态度坚决,慢吞吞开口道:
    “老四,邵勇不答应,就算了吧!我是好心,但也不能强人所难。”
    大马猴端过茶水,要往段四面前的杯子里倒。段四摆了摆手,示意给他爹先倒上。段四睁开半闭的蛇眼,认真地说:
    “你不当老大,那我就跟你拜个把子,准可以吧!”
    段四提出跟自己磕头,实在是出乎邵勇意料。这段四脑子转得太快,根本不容邵勇考虑。可没等邵勇开口,老爷子截住段四话头,斥道:
    “拜把子就免了吧!我和邵勇今后兄弟相称。你以后见着邵勇,得叫一声老叔,听见没?”
    邵勇闻听,眉头紧皱。心想:这段家父子,真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这脑筋转得太快。三言二语,自己就长了一辈。成了鞍阳道上老太爷的兄弟,老大的叔叔。邵勇不便回绝,只能苦笑。
    不懂的人,以为老爷子是胡闹;懂得的人,却明白老爷子用心良苦。老爷子就是想让儿子改弦更张,把黑的洗白了。
    邵勇不答应做老大,完全在意料之内。当段四提出跟邵勇拜把子,却被老爷子当即叫停,而是认了邵勇兄弟,给段四拣了个便宜叔叔,就是要给儿子头上,上一道金箍,时时拿捏着段四。监督段四做事不出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