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重新丰满了的皮夹子掖在褥子下面,他睡了,睡着之后做了个梦,梦见薛家又闹起了幺蛾子,薛老爷穿着旗袍来找他,说他家四姨太又在兴风作浪;紧接着薛家四姨太穿着西装也来了,原来她是个男的,薛老爷是个女的,双方原本互相都瞒着,后来因为春心大饭店的那一场大闹,两人闹开了,索性各自回归了本来面目。四姨太披着卷发,嘴唇上留着两撇胡子,跑到他房里和薛如玉吵架,薛如玉在他床上坐着,忽然脱了高跟鞋,低头看脚面,说丝袜脱了线,叫二霞过来给他补一补。他在梦里看着,十分恼火,心想你们两口子打架,到我家里闹什么?又对着窗外的二霞连连挥手,不许她搭理薛如玉,同时又急得很,因为这两个人哇啦哇啦吵个不休,楼上报社一定要听到了,燕云也一定要听到了。
他急得一头大汗,忽然又觉天摇地动,猛的睁开眼睛,他看见了二霞。
二霞见他被自己晃醒了,连忙小声说道:“外面来了一位女客,看着是位太太,要立刻见你呢!”
他坐了起来,揉揉眼睛:“嗯?”
二霞将一把温热毛巾递给了他:“前头的燕云先生也来了。”
“啊?”
“燕云先生和那位女客好像还不是一路的,看着两个人似乎也是刚认识。”
傅西凉连忙擦了把脸,然后伸腿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一线向外窥视——一看之下,他如遭雷劈。
院内站着两人,一个身材秀颀,是傅燕云,另一个袅袅婷婷,是薛家四姨太柳哈春。院门外还有一人探头缩脑的张望,正是车夫来宝。
将窗帘捏拢了,他回头问二霞:“他们两个怎么会凑到一起去?”
二霞反问:“你认识那位太太?”
“我昨天捉奸捉的就是她。”
“那她是登门找你算账来了?会不会是她丈夫休了她,她要讹你?燕云先生听说了,所以跟来劝劝?”
“他不可能有那种好心。”他转身出门,冲进卫生间洗漱,二霞在后头追着问:“那要不要请他们进来坐坐呢?”
“不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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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傅西凉一边系着白衬衫的纽扣,一边大步走了出来。走出之后,他忽然毛骨悚然,下意识的回头向上一望,他就见二楼的窗户全开了,长舌日报社的职员们一起低头看着下方。他正上方的那扇窗户属于黄金位置,窗子正中央探出一人的身体,那人发型偏分,戴着一副蓝色墨晶眼镜,正是社长。
一团乌云无声无息的从墙头落入院内,连那只大野猫都来了。
傅西凉无计可施,硬着头皮走到那二人面前,对傅燕云是一眼不看,只盯住了薛家四姨太,等她先开口。
薛家四姨太化妆化得粉面桃腮,此刻对着他一抬尖下颏,她拖着长声问他:“傅大侦探,还认得我吗?”
傅西凉答道:“认得,你是薛家四姨太。”
四姨太的樱桃红唇一抽抽,面露狰狞之相,扬手就甩了他一个嘴巴子:“你好大的胆子——啊!”
傅西凉冷不防的挨了一记耳光,未做思考,抬手就扇了回去。四姨太挨了他一巴掌,怒不可遏,又去抽他,他挨了第二记耳光,脑筋尚未转动,右手已经再次挥了出去。
二人你一掌、我一掌,对着抽嘴巴子。楼上楼下一时间全看愣了,还是傅燕云先反应过来,连忙出手隔开了二人,又呵斥傅西凉道:“弟弟,你的风度呢?怎么可以殴打女士?”
傅西凉后退一步:“不是我要打她,是她先打了我!”
他那几巴掌打得轻飘飘,四姨太的面孔并未受创,还能继续做出种种愤恨表情:“对,是我先打了你,我打的就是你!你是哪里的小贼,打着傅先生的旗号招摇撞骗,来找老娘的晦气!”
傅西凉看她怒发如狂,不由得困惑起来:“你怎么了?薛如玉回家又打你了?还是把你休了、不要你了?”
“哼!”她冷笑一声:“你想得美啊!休我?他舍得吗?我告诉你,我回去就和他开了谈判,当天就谈好了,昨天的事情一笔勾销,往后谁也别提。”
“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要不是你这小贼给他煽风点火,我又怎么会在外面丢那么一场丑?事情传开了,我往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难道这还能赖到我身上?是我让你去偷情的?”
“不是你的话,谁知道我偷不偷?”
“可也不是我要去调查你的,是薛如玉花了钱雇我。我根本都不认识你。”
“不认识我都能对我下这种毒手,你说你是不是脏心烂肺坏透了肠子?”
傅西凉听她一句人类的道理都不讲,急得张口结舌,嘴唇都哆嗦:“你、你要气死我啊?”
“气死你是便宜了你。要不是杀人偿命的话我早要了你的狗命!姑奶奶十三岁出来混世界,怕你这种小王八蛋?往后薛如玉要是再找哪个狗腿子算计我,也请那条狗腿子看看你这个榜样,看看他算计完了之后,还有没有命继续活着!”
二霞在门口站着,舌头在口腔中动了动,唇齿已经上了润滑油,骂街之语存在嘴里,随时可以喷射出来与那四姨太一战。不过,她又想,主人和客人吵嘴,没有做丫头插言的份。旁观者瞎热心,有时候反倒是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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