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件事,一件物品,单纯而无条件的喜爱,究竟是出自什么样的内心诉求?
孙协安从小到大,总觉得他身边的一切都明确而充满目的,为了能找到一份好工作,所以努力读书,读完本科读硕士,读完硕士出国进修,为了能让自己的生活质量高一些,所以努力打工,为了能拿到好的实习机会,所以努力写essay,为了能怎样怎样,所以怎样怎样,已经是一条铁一样的人生哲学。
单纯因为喜爱某件物品,不计成本的付出,单纯因为喜欢某个人,不计原则的投入,在他曾经的生活理念中,都是失去目标的无意义行为。
从目的出发去做事,才是他脚踏实地的选择。
任性,本就是土豪的选择,踏实,才是丝奋斗的基调。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朋友对于这本书的追求,让他有种莫名的触动。
然后这个梦戛然而止。
☆、第一笔债
孙协安醒在宿醉过后的生不如死里。
喉咙里面像吞过炭,又干又辣,胃气一股一股泛上来,带着令自己作呕的食物气息。头痛欲裂,就像前一晚被几个彪形大汉狠揍了一顿。
方言睡得四仰八叉,裸着身子,一条腿压在他胸膛上。
孙协安翻身坐起,给了自己五秒钟适应一下时间和地点。刚工作不久,有段时间出差很多,天南地北满地飞,他每次醒在各个不同的酒店里,睡醒的时候,总要在酒店的房间里反应一会儿现在是在哪里,什么时间,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和徐静贞同居为止,他醒来时分,如果模模糊糊摸到身边真真切切的她,就知道,现在是在家,她就是帮他守着家的那个人。
一场让他不想再重温的宿醉,清清楚楚告诉自己,现在,徐静贞是真的搬出去了,他曾经模糊有着家的温暖的那个地方,确实出走了一个最为重要的角色。
他揉着头,跌跌撞撞走到书架面前,眯着眼睛,抬头寻找。
那本德文版的《魔山》还静静躺在书架上,原来,徐静贞忘记带走了。
书用嫩黄色小花的包装纸包着书皮,年代已久,嫩黄不再,只有一层日月荏苒之后焦而干的黄。
他拿下那本书,上面贴着一个苹果形的不干胶标签,因为年代久远,不干胶已经失去服帖,倔强地翘着,上面用签字笔留下几个汉字“第一笔债”。
孙协安看着那本书,眼中微微泛起酸而热的感觉,然而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坚强习惯不许他的眼泪落下。
“这什么?”方言揉着眼睛从他背后一把抢走了书。
孙协安怒吼:“给我滚去把衣服穿上,哪有内裤都不穿满屋子乱晃的客人。”
方言不以为意:“法文?德文?就你这种海归的高材生才能看懂。”一把扔回。
孙协安眼疾手快伸手接住,放回书架。
方言这么一闹,倒把孙协安那点伤春悲秋的情绪冲淡了。生活的残酷之处就在于,无论你受伤失恋,地震洪水,轻伤不下火线,只要一息尚存,就只能乖乖地收拾东西出门求生活。
你的生活天崩地裂?ok,关资本家屁事!滚去上班!
孙协安开着他的代步车,以it狗的姿态,重新走在了他每天漫漫的上班路上。
交通,还是一样的拥堵,空气,还是一样的雾霾,公司,还是一样的苦逼。
但是今天的公司,有那么一丝不一样!
甚至,不止一丝。
要是平时,孙协安一定早就已经把车停到车库,喝着开水看着邮件准备一天的工作了,但是昨晚的喝酒宿醉,让他来得比平时晚一些,地下车库早就车位为0,孙协安在地面晃了一阵才找到个合适的位置把车停进去,然后背着他沉重的电脑包,从地面的入口进入公司。
地面的入口是公司正门,已经过了上班打卡的时间,本来应该除了保安在前台肃穆地站成一尊塑像,了无人烟。但是,这个时候的前门,有了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林洁语你个贱女人,给我滚出来,老娘不会放过你!破坏别人家庭的婊子,你个不要脸的小三。”一个女人中气十足又撕心裂肺地在门口吼着。
孙协安知道公司风气,俨然是一个缩小版的娱乐圈,但是这样闹到公司来的戏码,应该不是每天都能上演。本来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但是这位显然已经气到七窍生烟的大姐口口声声责骂的对象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那么,这一切就显得极为尴尬。
那位大姐年龄已经超过四十岁,平日也许保养得益,但是今天,一脸青紫的脸色,怒气上扬导致扭曲的五官,让她显得并不那么美丽。
孙协安在脑海中花了五秒钟回想这张颇有熟悉感的脸孔,然后不由脸色微变,急忙开始准备善后。
保安已然呆住,屁用没有。
年轻人,见过的世面还是太少了。
孙协安把自己的工牌给保安看,然后低声说:“去找两个前台的小姑娘来扶这位大姐,然后安排一个没人的会议室,要快,不要让她在门口闹大了。”
保安忙不迭点头,赶紧去办。
孙协安自己走上前,满脸堆笑:“这不是安姐吗?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咱们公司年会见过,可能您不记得了,我是孙协安,是项目的员工。”
安姐原本正准备耍泼打浑,准备了满腔情绪,但是突然来了一个貌似认识的熟人,立刻情绪不知何处而去。
人性的弱点之一,就是在没人认识的环境,就能放开做自己,甚至能做出或者说出平时的自己完全无法产生的行为,而一旦有人曾经熟识你的过往,就不免会瞻前顾后,有所顾虑,产生羞愧的焦虑。这就是网上多愤青,旅行一夜情的基本原理。
孙协安继续安抚:“这么久不见,今天一来就遇到,咱俩还挺有缘分的,您看,今天这天有点冷,这风刮的,别在风口上站着感冒了,安姐您里面请,走我陪您聊聊,您放心,您来不就是想向我们的上级反映一下情况吗?我给您安排。”
说着,孙协安就摆出一只手,做出一副“您里面请”的姿势,安姐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去。
安姐今天闹的这一出,其实也不过就是想把这事情闹大,让那对狗男女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再也混不下去。舆论只是助力的宝剑,领导决定辞退这两个人才是核心诉求,如果能直接达到她想要的目的呢?
安姐的心中摇摆不定,眼神乱转,激烈思考这个决定带来的结果。
就在这个纠结的时刻,孙协安眼神一飘,扫到了一个白色衬衣的身影,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安姐几乎是在同时,看到了林洁语上班时分姗姗来迟的身影,林洁语低头看着手机,完全没有留意公司门前的异状,安姐一个箭步冲上去,左手揪住林洁语染成栗色的长发,右手一个巴掌就朝着林洁语的小脸呼了上去。
那一巴掌来得又快又急,肉肉相击之声脆而亮,所有人都呆住了。
孙协安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冲上去,试图分开两人。然而安姐的力气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大的惊人,虽然打人的手被孙协安架住,但是扯住头发的手狠而用力,绝不放手。林洁语原本柔长的发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安姐的嚎啕大骂之声刺得人耳膜生疼:“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婊子,勾引别人老公,破坏别人家庭,你个臭小三,天生贱种。”
林洁语捂着被扇得红肿的脸,镇静地恨声说:“你怎么不说是你老公潜规则下属呢?”
这一番吵闹,吸引了前门稀少的人群,几个迟到的员工停下脚步,有的甚至摸出了手机,不知是在拍照还是录像。
还好保安带着前台妹妹姗姗来迟,将正在撕扯的两人一起送进了一楼一间最近的空会议室。
安姐一路上大骂之声不绝于耳,一楼办公的公司员工纷纷伸长了脖子,探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还好,会议室厚重的门板隔绝了人们好奇的目光。
安姐手上之力丝毫不停,扯住林洁语的头发,坚决要求要见到领导才肯松手:“别以为我不知道,就算你们领导在总部,你们也可以开视频会议,反正我不真正反映到位,我绝不会松开,也绝不会走!”
“你们不是号称要做令人敬仰的伟大公司吗?要树立行业标杆吗?企业文化不是说得光鲜漂亮吗?那怎么能容得下这对狗男女的破事?我告诉你们,要是不严肃处理他们的事情,我就去网上爆料,去找媒体爆料,我有的是媒体的朋友,到时候做个追踪报道,不给个让人满意的后续,我绝不罢休。”
孙协安看着绝望的安姐,心中一股冷笑,看吧,这就是婚姻,撕破脸皮的时刻,人性最丑恶的嘴脸暴露无遗。
出轨,这个年代最不稀罕的婚姻闹剧,出轨的家庭千千万,只有婚姻才能让人们这样闹个不停,在所谓的承诺下,上演着各种背叛的戏码。
安姐还在闹个不停,林洁语只是寂然无声,柔弱的脖颈任随安姐撕扯住的头发以一个古怪的角度歪斜着,脸色苍白,更显得粉色的唇彩虚浮在唇面上,透着一种虚弱的粉饰太平。
孙协安想了想,走出会议室,去阳台上无人的僻静之处,给henry打了一个电话:“henry,我是孙协安,项目的员工,林洁语的下属。是这样的,安姐现在到公司来了,遇见了林洁语,场面有点混乱,两个人有些肢体上的接触,同时安姐说,有些关于您私人的状况要反应给领导和媒体,现在不肯走。但是场面暂时控制住了,都在会议室里,您看这个您想怎么解决一下?”
孙协安没有自作聪明地给henry提出任何的解决方案,从公里说,henry的职位level高了他不止一点点,他只有汇报的份儿,从私里说,他人家事,他不过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置喙?
ry在电话那边静了几秒,声音依然沉着:“我知道了,你先把她们稳在会议室,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把两个人分开,剩下的我来处理。”
孙协安依言挂掉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