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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跃下沙丘的时候,偶然再回眸望去,她已经调转棕色马儿的脑袋。恍然之间,我觉察到她那般孤独。美貌的女子被放在狭隘的天地之间,我眯细了眼,她们站在一根弦上一般,于视线之中怀着倾斜于红尘大漠的危险,逐渐远去,连影子也越来狭小,如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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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软的雪花随西风轻轻地抚过沙漠,一层一层恍然之间尽已将严酷的沙子隐藏在了暖暖的雪被里。
我伸出手臂,淡淡的雪花随影儿一般从手心划过,停歇在马儿毛茸茸的耳朵上。我轻轻地触摸它的耳朵,它尽奔跑起来,险些将我扔在地上。
茸茸的雪地留下整齐的马蹄,我坐在凸起的雪地上。马儿在雪影之中转来转去,玩着自己漂亮的尾巴。它尥着屁股,脑袋恍然转过来,望着我。我注意到它诡异的眼神。马儿从缓坡中央奔跑过来,它尽从我身上一跃落在雪丘另一面。
我傻眼地躺在雪被之上,它又悄悄地走过来。我看着白色马儿倒转的头影,它还伸出舌头,轻轻吻过我的脸庞。
“啊!”我快要疯了一般,在绝无人迹的荒漠大吼大叫。白色马儿尽被我吓走了。它跑向好远好远的地方,转过凹地,尽不见了身影。
我无可奈何的坐在雪地中央,冰冷的四肢几乎已失去往日的知觉,连一丝温暖的回忆也想不起来。
良久,尽还是想起嫂子,想起她孤独的影子里携带着食物。假如那个时候,我再次返回嫂子身边,即可以取得食物,又可以最后再仔细地看嫂子一眼。多好的事啊?我尽一挥马鞭,离她远去,落得这般饥饿孤苦无依。
白色的马儿尽又处在我的身后,我起身起身抚摸着白色马儿毛茸茸的脑袋,温暖于热气中直直地从手心荡进心里。
白色马儿托着我冰冷的身体穿过凹地,绕过雪丘。它挥舞着马蹄,在渐渐阴暗的雪地踏出一个一个深坑。
夜色转眼之间笼罩了雪地,我爬在马背上注视着一个一个越来越寒冷的雪坑,白色马儿努力地抽出马蹄,似乎再也动不了了。
我微微将身体挪动,从马背上摔下雪堆里。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在软软的雪坡上缓缓地向下翻滚着。被什么挡住停在了那里。
我微微睁开眼睛,马儿已不在身边,雪坡上也不见任何踪影。
似乎在一块盆地边缘,小小的木房上面堆满了雪花。学渐渐停了,从房檐上坠下的一片雪花,落在眼前幽静而平坦的雪地,恍如什么也没发生过。
凄切的风在山顶发出呼啸的声音,那般亲切,与皇宫红墙之间的呼声一般,令人心碎。
我再也睁不开双眼,眼帘恍然沾上了冰块,我内心剩下最后一丝呼声——爬进屋子里面。狭小的屋子似乎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但我已失去知觉。我努力地伸缩手臂,似乎在雪中游泳一般,移动手臂,收缩梆硬的腿部,再将手臂尽量向前伸展。
我渐渐的忘却身体的寒冷,似乎身边永远是一望无际的雪地,并不存在什么房屋。难道那房屋仅仅是寒冷的幻觉。
似乎传来马的嘶声,难道马儿已经死去,那般可爱顽皮的白色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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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睛,从木缝之间望见屋外的雪地洒满阳光,马儿在雪地上挥舞着马蹄,将雪花从地上踢向空中。
我将目光从木缝之外挤进来。我尽躺在床沿,怀中抱着一个女子。她赤裸的躯体微微渗出凉意。苍白的嘴唇,白皙的面孔仿佛被屋外的雪地洗过一般。
她尽然还没有死去,口微微张开,呼出一丝暖暖的的气息。
我几乎不敢挪动身子,她赤裸地依在我的怀里,细腻而朴素的属于常见的良家女子的衣衫掩盖着她的身体。
她尽微微睁开眼睛。
我盯着眼前女子微弱的目光。她温柔的望着我,仿佛已竭尽全力,想最后再多看我一眼,不想将我遗忘。
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犹豫着似乎想要回答,偶然尝试了一下,苍白的嘴唇微微吸合,没有发出声音,她失望了,放弃将什么内心的言语亲口告知于我。她略显惋惜的凝视着我的目光,良久渐渐的恢复了平静。
她轻轻的挪动纤细的手臂,我目睹了她温柔而渐渐裸露的肩膀。从房檐落下两滴泪水。她伸拢胳膊,在冰冷的木房子之中竭力拥抱我的身体。她是想将我自身最后的温暖施加于我,我看着她的眼里不断涌出泪水,几分残缺与冰冷混合在一起的美让我的心里尽同样涌出几分悲痛。
我轻轻的将她搂在怀里,静静的凑近她苍白的嘴唇,希望她同样感受到我内心的温暖。
我知其正在死去,马儿在屋外的阳光中玩耍着雪地里自己的影子,死去在我怀中的女子,她的身体渐渐的与落在我身旁的雪花一般,软软的融化出冰冷,她的手臂支颐的藏在我的腋窝之下。我一动不动,恍然听见她的哭泣一般,但她分明已合拢双目,嘴唇苍白如纸,她静静地死去,在我怀里。她将最后的一丝温暖送与了我,希望我继续前往被流放的帕米城中。
我轻轻地收拢指尖,些许毛发与温暖的液体黏在我的手上。
我微微睁开眼睛,四处仍旧处在夜里,咨厉的风声在木屋之外掠过雪地,时而透过木缝,刮在我的脸上,仿佛刀割一般。
我被冻僵了一样,依旧无法挪动身体。它似乎正在受伤,温暖的血液浸在我的手上。我凭着一份知觉,感受着手边的呵出的热气。它流淌着血液,想必是受伤了,与我一般孤独的落在这间破旧的木屋里。我从冻僵的眼帘之中想看一看手边毛茸茸的小家伙。但无法移动目光,无法转动脖子。索性从袖中扯下一块细布,慢慢的慢慢的裹在它流血的地方。
它轻轻地喘了一声,可能是被我弄疼了吧!
我再也无法动弹,马儿似乎在某处嘶吼了一声,白色马儿它还没有死吗?
我彻底闭拢双眼,不知自己身边是白天还是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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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女子微微一笑,她睁开着眼睛,盯着我看。从遮掩着身体的衣服之中探出手臂,抚过我冰冷的脸庞。她指尖触过的地方,若冰雪正在融化一般,她的温暖从笑容之中犹如阳光一般洒遍全身。她这般的笑好生奇怪,静静的,犹如池底的石块一动不动。
我注视着她的肩膀,她身后的一抹雪地里的阳光。
我睁开眼睛,终于来到亮晶晶的雪地。那意味着我并没有死去,仅仅是处在寒冷当中而已。女子消失不见,没有温床,没有阳光,屋外依旧下着驼毛般的雪花,我仍旧躺在地上。我向伸出的手臂望去,它坐在雪地上,舔着我的指尖。
它毛茸茸的脚上缠着白色布条,上面沾有干涸的血渍。
我尝试着深呼口内的热气,咳嗽两声,引起它的注视。它雪白的尖尖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如犬叫般奇怪的声音。
我从极度寒冷的目光之中,看见小小的它全身漆黑的毛发,小小的尾巴在地上扫动着。它不断的发出叫声,向我的指尖呵出热气。
天空似乎又遁入了黑色。我生活在一片温床之中,暖暖的毛茸茸的,清晰的脚步声犹如战场厮杀一般,我凭借微弱的知觉轻轻的勾拢手臂,纤细的腿部,粗粒的脚踝。女子似乎已经死去,不,她走了,见我已经死去,她的温暖也无能为力,起身合拢朴素的衣裙,走出门外,纤细的身影漏进雪窟一般,消失不见了。些许温暖的液体暖暖的流入我的口中,进入我的身体。我想象着狼群的到来,将我吃掉,但我的身体太过僵硬,它们想挽救我活过来,再将我吃掉。
我似乎藏身在一片火热的夏天,两岁,三岁,一岁,半岁,回到无法行走的婴儿,躺在奶妈的怀里,吮吸着乳汁,她的乳汁不断流入我的唇里,婴儿的唇里,于是我悄悄地长大了,在皇宫庭院四处跑来跑去。
我睁开眼睛,房屋随积雪压在我的身上,我将手臂伸进雪堆之中,将脚踝处不断喘息的小狼拉扯出来。它轻轻地跳动着,受伤的脚悬在空中。
四周的狼群缓缓的向我走来,我从倒塌的雪堆房屋之下爬起来,俯卧在地上。
狼群靠拢过来,将我围在中心,我听见小狼的叫声,它挤近我的眼前,我翻过身来,它躺在我的怀里,喘着热气。
雪花在天空弥漫着,犹豫着,徘徊着落在雪地,小小的黑色的狼舔着我的指尖,我的手心,我的脸颊,那如冰块一般的东西在我体内悄悄地犹如被褥一般渐趋柔软。
我咳了两声,小狼也学着叽哼叽哼,我看着它躺在我的怀里,犹如栖身于我身旁的女子一般,温柔的,暖暖的,似乎告知于我——我仍旧是活着的,不是在梦里。
狼群缓缓的向我靠近,倚在我的身旁,我闭上眼睛,吮吸着狼群的温暖。毛绒绒的粗毛不断抚过我的脖颈,我呼吸着雪地之上狼嚎声中的气息,那气息让我感知四肢已充满力量,我想了想,在疲劳之中,尽还是昏睡过去。
我学着小狼的呼声,四处的狼群将雪地边缘描出一缕黑影,黑影渐渐袭来,我趴在雪地上,逗着受伤的小狼。它舔舐着伤口,我帮它撕下布条,伤口在毛丛中已经隐藏不见了。
我抬起头,偶然之间,一只巨大的狼张开血口尽将我吞进肚里。
“啊!”我忽的睁开眼睛,白色马儿站在我的身旁,眺望着远处雪山上的星星。雪停了。
我蹬上白色马背,白色马儿静静地托着我的身体去向帕米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