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面前,男人似乎总会有种和往常不同的模样。孤松本是个冷酷而孤傲的老人,但一谈起酒经,竟像是变了个人一般,眼睛里露出笑意来,道:“你能喝多少酒不醉?”
陆小凤慢慢斟了一碗酒,一仰脖子,就倒在嘴里,一口就咽了下去。他的面色微微发红,眼睛却又亮了几分,道:“我喝一碗就已有些醉了,再喝一千碗也是这样。”
孤松道:“所以你从未醉过?”
陆小凤淡淡道:“不,我曾经被一个朋友灌醉过,这辈子我在喝酒上还没有服过任何人,但对他我却不能不服。”
那一次在花家宅院,陆小凤第二日黄昏才头痛欲裂地起床时,却被花家相熟的下人们告知宫九已经精神抖擞、神智清晰地跟着白弦应西门夫人之约奔到万梅山庄去了,打击不可谓不大。
孤松脸上露出种跃跃欲试:“他是谁?”
陆小凤忍不住笑了笑,道:“你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他就是宫九。”作为太平王世子,宫九在江湖上留下的痕迹简直少得令人发指,以致于时至今日,“手段卑鄙人品下流”依然是九公子的代名词。
他显然忘记眼前的人不是正道,“卑鄙下流”这类在一般人心目中代表着贬义的形容词在西方魔教之人的概念中显然有种完全不同的解释,孤松点点头,道:“我听
说他是个不错的人。”
陆小凤:“……”想到宫九身边现在必定有白弦相伴,说不定此时正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喝着西门吹雪酿亲手酿的酒,陆小凤就觉得有种忍不住想要诅咒宫九的怨念已经散发出去。他顿了顿,又开始喝酒。
一醉解千愁。
宫九过的很舒心。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白弦还会唱这样的歌,这种优雅浅唱杀人于无形的模样,既神秘又诡异,于他却有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就如同灯火之于飞蛾,即便明知会被灼伤也要义无反顾地扑上去。
白弦没有拒绝他。
两具温热的身体贴合在一起摩擦出热度,宫九的手已解开了白弦的腰带,但周围的空气却仿佛愈来愈冷。
四野之中,已充斥着种森寒的剑气。
云雾变换着形态犹如飞天起舞,水袖飘摇间皆是苍茫,亘古而存的苍白与茫然。
西门吹雪的手中还没有剑。
但绝世的剑客,纵然掌中无剑,纵然剑未出鞘,他的人在那里,就有种剑意迫人眉睫。再好的宝剑没有主人,也只是件死物罢了,而西门吹雪本身也已是把绝世宝剑!
人剑已合一。
很多事情,西门吹雪不清楚,但也能够隐隐约约察觉。
玉罗刹来到万梅山庄以后孙秀青的沉寂,白弦和宫九来到的巧妙的时间点,下人和管家躲躲闪闪的态度……这一切积压在他心中,便是一剑!
剑已出鞘。
玉罗刹静静立在不远处,脸上挂着闲适而淡雅的微笑,道:“她没有死。”
剑是好剑,剑面如秋水,映照出玉罗刹的面目分明。西门吹雪冷冷道:“这是你早已计划好的?”
玉罗刹淡淡道:“人心易变,你该知道,她做出这样的选择,不过是因为你们的感情还不够深。”
西门吹雪沉默。
玉罗刹突然飞身而起,朝他攻去!西门吹雪反射性地以剑格挡,有飞沙扬起,这短短一瞬间,面前竟已换了个人。
一个执剑的人。
人是宫九,剑是透影。
西门吹雪道:“你用剑?”
被莫名打断好事,宫九心中已恨不得把玉罗刹千刀万剐,对他的亲生儿子自然也没有好气,倨傲道:“那又如何?”
九公子的脸上,带着种冷酷而自负的神色,贯入内力的透影已然笔直,剑锋一点寒光闪烁。
西门吹雪的眼睛亮了。
伪·腰带·真·软剑·透影被拿走了,白弦懒洋洋系好了真·腰带,靠在棵大树的枝干上,平复着还有些不稳的呼吸。玉罗刹立在他的身边,面有得色道:“小狐狸还嫩了点。”
以玉罗刹的武功和辈分,居然能坚持每天和宫九你来我往,互相给对方制造麻烦,其恒心实在让人惊叹。少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小爹,师父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寨子里的小孩子,都是由大长老管教的,但真正可以叫他“师父”的只有孩子里面最优秀的人,将来要继承大长老位置的圣子。
玉罗刹脸上露出种温柔的笑容来,只要提到这个人、这个名字,他的表情总是放松而舒缓的,轻轻道:“阿轩在炼情蛊。”
苗疆的少女,在与意中人两情相悦之后,便会给意中人下一种蛊,情蛊。这蛊通常经由苗族女孩子以心血喂养,十年如一日始得情蛊,下在情郎身上之后,对方若是变心,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白弦可有可无道:“哦。”
玉罗刹显然对这种平平淡淡的反应很诧异,道:“你怎么知道不是给你们炼的?”宫九作为白弦的伴侣,必然要接触到太多核心,因此给他下蛊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白弦仰视着冬季中茫茫的天空,道:“没用的。”
玉罗刹道:“哦?”
白弦垂首微微而笑,道:“若是宫九没有变心,只是独占欲有些强了——不能容忍有西方魔教转移我的视线,不能容忍有亲人朋友分享我的关心,不能容忍秀丽山川吸引我的注意……那么即便他倾覆教派、甚至毁天灭地,情蛊也认为他没有背叛我。”
少年的声音清澈寒冷仿佛冬季里溪涧还未冻住的水流潺潺,缓慢述说着的却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假设。
玉罗刹沉默。
白弦抬起眼皮,饶有兴致道:“小爹,你真可爱。”居然会有这么天真的妄想。
玉罗刹:“……”
宫九在退。
匆匆招架了西门吹雪的一剑之后,他便借力弹起,疾退。西门吹雪的剑自然不是好相与的,九公子虽然可用十八般兵器,但手中剑于他而言与其说是武器,倒不如说是……工具。带着某种回忆的工具。
西门吹雪的眼睛越来越亮,宫九即便总在躲闪,但他却已瞧出眼前人在剑术上的造诣已足以傲视当今武林,是个不可多得的对手。
自树梢而地面,自地面而崖边,剑光如同惊雷闪电势不可挡,又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长剑的剑锋一次次擦过身侧,宫九身形展动,索性弃了剑,整个人朝着西门吹雪冲去!
宫九当然不是在寻死。&
br& 没有武器,他本身就是武器!
西门吹雪眼中战意暴涨,就是一剑!
似乎有光从天外而来,远远瞧去是种柔和的晕,到了近处,便带着种一往无前的锋锐,简简单单的一剑,却快得不可思议,一刹那就已和另一把剑相触。
西门吹雪的剑偏了,但依旧刺入了宫九的胸口。
不是要害。
白弦收了透影,连点了宫九周身几处大穴,声音中带着种劫后余生的担忧与庆幸,道:“你怎么样?”他看得清楚,方才宫九本可以躲开那一剑的,但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却阻住了他的动作。
宫九眨了眨眼,身体还在颤抖着。
白弦使了个眼色,玉罗刹会意地拉着西门吹雪退场:“阿弦,来最近的据点找我们。”不管这两人在磨蹭什么,他总要先去准备伤药的。
西门吹雪动了动唇,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被玉教主拉走了。
九公子身体小幅度地颤抖着极力忍耐,他的神智已不甚清晰,不能判断玉罗刹和西门吹雪是否已经走远,所以他只能忍,直到再也忍受不住,虚弱道:“阿弦……抽我……”
白弦哭笑不得:“你真想找死不成!”
宫九哀求地瞧着他,万物凋零的环境中负伤的男子凄凉地惹人怜惜,少年叹了口气,伸手覆在了他的下身。
带着凉意的手甫一接触到火热的身体,便带来一阵战栗。
四野空旷,北风呼啸而过,偶有两声轻轻的呻吟,也很快消散在北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