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康笑道:“您的意思,告诉我爹,让他派人接手这些东西?他连这些东西都没搞来呢,送到他手上,他也用不好。”这么理直气壮地无视了完颜洪烈,让撒哈林又是一阵无语,稳了下精神,撒哈林道:“你手上没人。”
叹了一口气,完颜康无奈地道:“是啊,所以才要劳动您老人家,好生将东西接了,藏起来。”撒哈林道:“那还得跟王爷说一声,虽然王爷这个办事也有不到的地方,起码比你这个稳。这么多的东西,你手里又没地方藏。”
完颜康追问道:“真的不行?”撒哈林果断地道:“当然不行!”完颜康无奈,打怀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他道:“那您老拿着这个,去寻我爹吧。他要派人跟着你去,你可要看好了,看人堪不堪用。”撒哈林大怒:“好小子,试探我呢?”完颜康笑道:“怎么会?我这里只有您老一个靠得住的人了,去与我爹那里的人周旋,不得小心一点吗?”撒哈林不大痛快地道:“你们家人互相怀疑的毛病,真是改不了了!”
等了一阵,不见完颜康呛回来,撒哈林诧异地望去,见他犹带一点稚气的脸上挂着苦笑:“我从来没疑心过我爹会对我不好,您也说了,他有时候做事也就比圣上好那么一些而已。他还在醉心着《武穆遗书》,若是一本兵书就能让大金国起死回生,则良将美材也就太不值钱了。有什么东西,我真不敢贸然交到他的手上。”
撒哈林的怒气散了,心里升起了对他的无限同情:“王爷也是个怪人,一时聪明得要命,一时又……”当着人家儿子的面不好过份攻击他父亲,撒哈林及时住口。
待撒哈林走后,完颜康才开始研究西夏人送来的悲酥清风配方。一看之下,不由捶桌!西夏人送来的两张配方,一张是无色无臭闻之战力清零的毒药,一张是解药。西夏人“厚道”地还送了不少样品,但是没有用。配料难搞!完颜康愁得直转圈儿:“我就知道,他们答应得这般痛快必有蹊跷!若是悲酥清风易得,西夏不早就无敌于天下了?还拿来对付什么江湖人,直接拿来对会敌军不就得啦?”
好在他对医药还算有研究,仔细看了配方,思索着能不能改进配方——反正现在他也没有别的事情。埋头到了研究里,考虑将几味西夏特产的药物毒物如何替换成易寻的材料。只可惜时日尚短,改制出来的简化版悲酥清风药效时间变短,药力也没有原版的强。不过,现在是够用的了。揣着原版的悲酥清风,完颜康对江湖人的忧虑降了八档。
待要再设法增强简化版的效力的时候,宫里又有一件喜事:金主将多保真封为燕国公主,下嫁给徒单丞相的孙子。完颜康与包惜弱也要准备了礼物相赠,包惜弱这回办事很利索,飞快将礼单准备好了,对完颜康道:“咱收了西夏不少礼物,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如结些善缘。”完颜康笑道:“这是当然啦。”一股脑儿将西夏送的许多礼物统统打包送到了宫里。
包惜弱道:“哎呀,你这样胡乱弄可不好,人家是成亲,要送应景的。”完颜康道:“反正我小,就胡闹。我姐姐要出门子了,必要多给东西傍身。”包惜弱一叹,由着他去了,又给他包了一帕子物什:“到了宫里,手也不要空着。”
完颜康到了宫里,广散钱财,宫女、宦官、侍卫乃至妃嫔、公主等都开心不已。原就看他不讨厌,此时更是喜欢他。唯一不开心的,乃是准新娘。见了完颜康,便是一脸委屈地将头扎到在肩窝里,哽咽着道:“忽都。”
完颜康有些不解,将她扶了起来,道:“阿姐这是怎么了?又不是远嫁,想大家伙儿了,或叫我们,或自己到各处去,很方便的。”出嫁的公主,又是嫁到大臣家里的,其实比养在深宫要自在得多。
多保真哭道:“我才不要嫁给那个人。”
完颜康大吃一惊:“为什么呢?你有什么打算的?”听多保真不愿意,他心里就活泛开了。这事儿不太好办的,要是还没决定之前,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一个公主、一个是丞相家的孙子,这婚事怎么能随便黄?除非一个死了,或者犯罪之类的。徒单丞相家风还不错,他的孙子完颜康也见过几回,中规中矩一个男子。挑不出毛病来。此事有些棘手。
不等多保真再说话,却是蒲察皇后来了,见了他便道:“忽都来啦?你可真疼你的姐姐们,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哥哥呢。”笑着拉他去自己宫里说话,却将多保真关着不许出来。
完颜康觉得不对味儿,试探地道:“娘娘,阿姐这里有什么事儿?她不愿意出嫁吗?”蒲察皇后道:“女孩子都这样,离了娘家会心慌的。”完颜康道:“公主何至于此?娘娘莫要哄我。”
蒲察皇后心里发愁,这驸马她是看好的,四平八稳,女儿却嫌他拘泥。居然有了抗婚的意思!
完颜康道:“阿姐不愿意,强拉到一起有什么意思?驸马尚主,若不得公主喜欢,日子也不好过。本是一件好事,要是做成不好的了,岂不违背了本意?娘娘,您再想一想好不好?”蒲察氏道:“旨意已下,有什么办法?就算是错了,也得好好过下去。”心头忽地一顿:我说怎么回事呢?还有你这个小东西在里面!
比起这个时代贵族男子,完颜康天性里就带那么一股对女性的理解与爱护,无需刻意,日常行动里自然而然就带了出来。宫里的女人们宠着他,他也宠着宫里的女人们。这一点在公主们的身上表现得尤其明显。不但护着,还时不时要撺掇着她们。蒲察皇后被他维护时,心里暖得紧,遇到他护着抗婚的女儿,心情便不似往日了——不能妨碍大局。
蒲察皇后罕见地强硬了起来:“她既生为公主,有些事情就是她逃不开的!你也是,你是王子,以后要做贤王的,长辈宠爱你们,你们也该有所回报。”顺势给完颜康上了一堂思想课。完颜康黯然。
蒲察皇后还是不放心的,就怕这姐弟俩再闹出什么夭蛾子来。她心里对完颜康也是颇为爱护,心道:早早将燕国发嫁了,她有了丈夫自然就老实了。忽都以后前程是不同的,宠爱可以,再惯纵了可不好。他母亲又不顶事,少不得我来操这个心。
转头便劝金主:“忽都也长大了,总这般娇养着不知祖宗创业之艰难,或偶有不如意,偏激起来,岂不可惜?不如派他去会宁祭祖?海陵庶人虽然迁过陵,可原陵还在,让他去见识一下。就算六弟回来,咱们也不算对他儿子不好。”留他下来,姐弟俩再做下点什么出格的事情,那可就不好交代了。
金主道:“也好。”心里想的却是,忽都也长大了,已经能骑马了,我派人跟着他去,让他见识一下军威。他性情好动,不怕事儿,男孩子长大了,岂能不爱武事?他回来只要露出一丁点儿喜欢,我就帮他从老六手里收回些人马来!
完颜康被蒲察皇后教育了一回,没精打采地回到了府里。遇着撒哈林回来了,告诉他:“办妥了,东西也藏好了,只是马难办,只好冒名先放到某马场里。”将藏的地点告诉他,给了他一枚印信日后提取时用,且说完颜洪烈十分欣喜之类,转交了完颜洪烈的书信。又问他下面要怎么办。
完颜康叹道:“只能等啦。”
撒哈林道:“你可要快着些了。如今猛安实在是不堪用了!我今番出去一看,啧啧!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也就好哄哄那些自欺欺人的家伙罢了。你就算拿了骏马铠甲与他们,他们也是稀烂。样子好看有什么用?宁愿丑点。蒙古诸部互相攻伐,便于控制,今渐渐一统,大金,嘿嘿,中都不远便是草原啦。卧榻之侧有虎狼,还不警觉,嘿,蠢成这样,我也服气啦。”
完颜康道:“未必是蠢,国内也是乱七八糟,啃不下硬骨头啦。”
撒哈林道:“大金国要是亡了,你可没法自在的。想想当初宋亡了的时候,王公贵族哪里有个好字可言?”
完颜康道:“您怎知我没有想法的呢?”
撒哈林大奇:“你有什么办法能挽危救亡?我看这大金国是不行了的。”
“不破不立,”完颜康冷静地道,“我要想个法子,去上京会宁。那里的人,冰天雪地里生活,或许还有可取之处。”
撒哈林沉默片刻,道:“上京路的人又招谁惹谁了?每次好事总轮不到他们,遇到送命的事情,又想到他们了。当年海陵王迁都,整个会宁城的宫室都毁了,想过我们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完颜康将印信收了起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说没有好事,也不尽然,立国之后对猛安谋克比别人好多了,怎会没有好处?”
撒哈林一指点点桌子,道:“也罢,不用别的办法了,就说我快死了,想回会宁。你要满足我这个心愿,陪我去。”
完颜康道:“别咒自己。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说起多保真的事儿来,问撒哈林可有开解之策。撒哈林道:“你心里不是很明白的吗?除非她不做公主了。又或者是圣上发昏了。不然结怨偶也得结!”
两人正商议着,宫里却传出旨意来,命完颜康去会宁祭祖。
两人面面相觑:这么巧?
第20章 拜长者
前往会宁是完颜康比较明确的事情之一,金国不单是满身漏洞这么简单,最让人无力的是它还在继续作死。仔细研究了当时的形势,完颜康认为,只有另寻一块地方作为根据地,重新发展了。
摊开地图,不需要太仔细的分析,就能发现最适合的地方有两处:一是陕西一带,一是东北一带。五千年的历史里,几乎所有的统一战争都是自西向东、由北而南而后大功告成的。唯二的例外,一是元末、一是民国。这类事件的比例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甚至,现在放眼去看蒙古,不需要多高的智商,就能够看出来,他们也会从西、北两面并吞中原。这背后的要素很多,凝结出来就是那么一个结果:西或者北,更容易。
对于完颜康来说,西边的性价比不如北边。西边的压力大,蒙古、西夏,甚至南宋都时不时往那边瞥两眼,相较之下,北边的压力还是比较单纯的。再有一条,全真教也在陕西啊!总不能拿着悲酥清风去抓一窝道士吧?
经略东北,方是上策。而且当地气候在这时候算是恶劣的,在那种环境下长期生活的人,总比旁的地方更彪悍一些。完颜康目前限于自身条件(年纪不大,没有领实际的职务),是不敢妄想登高一呼的,他想先去实地看一看,再制定应对之策。
天意巧合,金主竟让他去会宁祭祖,完颜康被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给砸得头昏眼花的:“为什么呢?我还年幼。纵圣上不能亲行,还有太子,还有皇子,再不济还有诸位伯父呢。”
宫使只管宣旨,笑吟吟地道:“世子只管接旨,这是好事儿,圣上和娘娘疼您呢。”奉命祭祖,多么荣耀的事情,除了冷,再没什么好挑剔的了。完颜康心里却不太平:为什么还要扯上皇后呢?会是因为燕国的婚事么?
满腹心事地领了旨,乌也端了一盘子金银过来。他今年十五岁,身材日渐魁梧,越长越像个铁塔,礼貌却很周全。宫使收了金银,眉眼也开了,笑对完颜康道:“小王爷路上小心。小人再多一句嘴,圣上很重视这次的事情,给您派了两位副使。”完颜康便问两位都是谁,宫使痛快地出卖了消息:一个是驸马都尉仆散安贞,一个是宗室完颜承麟。
仆散安贞家族三世为将、两代尚主,他本人娶了先帝的妹妹,算起来是今上的姑父,完颜康的爷爷辈。只此一尊大神压阵,便谁也挑不出毛病来了。完颜康更是看重他的本事——完颜洪烈谋划这么多年,阴谋城府可以完爆今上,行军布阵的本事却是有限。仆散安贞则不同,他所拥有的,正是完颜康所缺乏的。哪怕不站到自己这一边,一路上如果能够学到一些实用的本事,也是赚了。
完颜康想了一下,先去宫里见金主。金主万没想到他回来谢恩,自己勉励的话还没讲,他就砸下来一句:“阿姐要出嫁,不能叫她不快活。”金主茫然:“我精挑细选的驸马,怎么会不好?你小孩子不要管太多啦,等你娶妻的时候,你就知道啦,这样的安排,才是真的疼她。你要出远门回去好生安慰你的母亲!”果断将他打发走了。
此时包惜弱比先前开朗许多,虽则温婉依旧,已能理些事情。听说儿子要出远门,除却担心天冷之外,并没有恋恋不舍要哭不哭的表情了,问谁跟着,知道有撒哈林,还命给撒哈林也置一身行装来。
检点行李,包惜弱叹道:“有娘娘这件狐裘,咱们准备的都不必再用啦。”
完颜康笑道:“还是都带上吧,再好的衣裳,也不能时刻都穿着。”包惜弱听了,欢喜答道:“好。你出城的时候,还是穿皇后这一件吧。路上……唉,我竟忘了这件事情。自从你长大,身边就没有乳母丫头啦,出这样的远门小厮们总不如丫环细心,我将小翠给你,好不好?”
小翠是包惜弱的侍女,是个细心周到的姑娘。完颜康却想,这丫头是中都人氏,这辈子也没有出过远门儿,也不知道能不能顶用,真个要用女仆伺候起居,还不如到了会宁再寻人呢,当下推辞道:“我是去办差的,并不是去游玩,怎么能带女仆呢?”包惜弱还在担心,完颜康道:“乌也和特斯哈是会宁人,到会宁去,他们两个更妥当。”
包惜弱拗不过他,只得随他,又将乌也与特斯哈两个叫过来,耳提面命:“小王爷独个儿出门,你们两个是陪着他长大的,万要上心。他的一应用具,你们都盯着……”絮絮地说了许多,赏了二人银两绸缎。继而命人给撒哈林备了厚礼,又置酒,请他千万看顾完颜康。
撒哈林纳闷极了:王妃这是怎么了?变化可真大。完颜康见她吩咐事情明晰,甚是欢喜。笑着对她说:“妈,不用担心,不独我一个人,还有人陪着我呢。”包惜弱忙问是谁,又问要不要准备什么礼物一类。完颜康笑道:“都是可靠的人。”
包惜弱往日不甚理事,对仆散安贞与完颜承麟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两个人,也点评不出什么来,只说:“那你一路上多听听他们的。”完颜康笑道:“成。”包惜弱想了一下,道:“他们为人如何我也不知道,不过驸马辈份总比你高,另一个比你年长罢?你爹不在家,你又年幼,虽是正使,也不要张扬,不如先去拜会他们。”
完颜康道:“我正有此意。”遂打点礼物,往二人家里去。
仆散安贞已有些年纪了,遇事沉稳,他对赵王父子的评价并不很高。完颜洪烈在他看来,是比今上资质略高一些,但也有限,娶妻的时候也闹得很不像样子。完颜康更是年幼,只知道宫中宠爱他,卖相十分好,打小就讨人喜欢,学习也比较努力,其他的就看不出来了——一直被娇养在宫里府里的,能看出个鬼来!如果是太平盛世,哪家有这样一个孩子,那是要围观一下的。放到风雨飘摇的大金国,又勾起仆散安贞的愁肠来了:能不能来几个靠谱点的操劳国事?
直到完颜康亲自登门,仆散安贞对他的评价才高了那么一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能放下架子,倒是难得。有了这点好感打底,完颜康再执礼以待,仆散安贞就觉得他诚恳。看他昂首挺胸,便是朝气蓬勃而非傲慢无知。
完颜康也会讨巧,说完:“此行全仗老翁。那有什么要我准备的吗?什么随从啊,侍卫什么的,我从没自己张罗过出远门的事儿……”将仆散安贞勾到了出行准备上,渐渐问到了兵马之类。
仆散安贞厚道谨慎,隐讳地道:“这个……路上世子一看便知,唔,不要焦急、不要生怒。”完颜康道:“会让我生气?”仆散安贞叹道:“这个要看世子了。”
完颜康见再问不出再多的来了,也不追问,就问:“我要如何做呢?”
仆散安贞道:“此番护卫仪仗等臣都会准备好,世子只准备好自己的行装即可。路上我与世子分说,可好?”完颜康道:“好。我自带多少人为宜?”仆散安贞有心试探他一下,对他分说了些基本的准备事项,想看他做事如何。
完颜康记下了,又重复了一遍,并无疏漏。仆散安贞见他用心,再给他加了一项分数,又额外多嘱咐了一句:“万不可纸上谈兵,吩咐下去就完事。”
完颜康道:“我是新丁,诸事不懂,纵有人代劳,头一回也会自己亲自做一遍。哪怕以后小事不用我自己操心,也不致被下面的人蒙骗了,是也不是?”
仆散安贞笑道:“是极。”又加一项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