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近卫一个一个站的笔挺,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不过,为首的一人相貌很英俊,他迅速扫了桓广阳一眼,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江城笑盈盈,“我本来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不过听了驸马的话就安心了,很踏实!驸马,咱们一定会再见面的,要么就在地上,在阳光下,要么就是在黄泉路上了。总之,咱们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桓广阳声音异常温柔。
院子里这些近卫个个都是北魏的精锐,久经训练,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见到这夫妻夫人依依惜别的情形,许多人的眼神都变了,或是惊奇,或是艳羡,或是伤感。当然了,也有些迷惑不解的,至于的么?陛下召见而已,你俩弄的跟生离死别似的。
江城和桓广阳告别出来,贺坚请她上了一辆小巧的、由两只羊拉着的宫车。
那为首的一人快步两步追上贺坚,小声的道:“阿父,七郎对南朝公主这般一往情深,对阿妹太不公平了。”贺坚面色不变,“这有什么不公平的?七郎和江城公主已经在建康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是结发夫妻。结发夫妻伉俪情深,难道不是应该的么?”贺坚的儿子贺鹏不服气,“可是,阿妹等了他二十年。”贺坚苦笑,“七郎连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哪知道世上有洛容这个人?”心中也是烦恼,疲惫的摆摆手,“别再说了,阿父不想听。”贺鹏顿了顿,恭敬的道:“是,阿父。”
江城坐在宫车上,被拉到了延英殿。
江城下车徐徐前行,仔细看着两边的景物,觉得延英殿的格局大气而俭朴,并不奢侈。
魏帝并没有立即接见她,而是让她在殿外等。
江城笑了笑,问贺坚,“贺大将军,请问此时此刻,我的驸马在做什么?”贺坚有些尴尬,“自你离开之后,他一直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江城敛起笑容,正色道:“贺大将军自称是他的姑父,难道不心疼他么?难道不担心我回去的晚,他会变成一块望妻石?”贺坚神色复杂的看了她片刻,道:“江城公主,请稍等。”
贺坚进殿去了。
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有宦者来引路,江城跟着那宦者进去了。
贺坚却不在殿中。宝座上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身着紫袍,龙眉凤目,不怒自威。
江城缓步进来,脸上绽开恬静的笑容,客气的躬身,“陛下安好。”
魏帝面色凝重的看着她,“于公于私,你都应该对朕下拜的。江城,你是不知礼数么?”
他任北魏皇帝已久,自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威严之意,令人生出畏惧之心。
江城笑,“于公于私,陛下都应该下了宝座礼让我一番吧?我可是来给魏国帮忙的,也是来给陛下帮忙的啊。”
“是么?你能帮朕什么忙?”魏帝扬眉。
江城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陛下现在虽有二十多位皇子,可这二十多位皇子各有各的缺点,没有一个能令陛下满意,也没有一个能合适立为魏国储贰,对么?要不然,陛下也没有必要苦苦寻找七皇子二十年,更没有必要在他的身份尚未确定的情况下为了见到他,不惜发动一场战争了。”
魏帝哼了一声,“自作聪明。”似乎对江城的话很不以为然。
江城不以为忤,继续说道:“现在陛下把七皇子捉回来了,可是却关着他,绑着他,和他的关系非常恶劣。他是我的夫婿,我太了解他了,陛下,如果你继续这样的做法,七皇子会和你离心离德,也会对魏国更加排斥,永远不会跟你和解,更不会融入魏国。”
“朕出色的儿子很多。”魏帝冷冷道。
“适合立为储贰的儿子呢?陛下有多少个?”江城一声轻笑。
“放肆!”魏帝沉下脸。
他被江城戳到了痛处。他出色的儿子确实很多,有的英勇善战,有的温文尔雅,可是出色到能够被立为储君的却没有,而且,除了七皇子之外,他其余的儿子没有一个能铸金人成功。他儿子多,出色的也多,但天定的储君只有一个,小七。
江城侃侃而谈,“我的驸马我知道,他的性情一直吃软不吃硬的。陛下如果想要继续摆架子,那我就不管了,你开心就好。如果陛下不仅想收回他的人,也收回他的心,那还是对他宽容一些较为妥当。其实你不必太拘束他,放他在宫中随意走走,让他对这魏国皇宫有亲切和归属之感,难道不是一件美事么?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宫殿,他失踪时住过的地方,都可以让他旧地重游啊,说不定他便会想起什么来了,也就不再跟陛下拗着了。”
魏帝有几分动心。
这南朝公主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
他重新打量江城,虽然心中对她早有偏见,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清丽无匹,端美绝伦,落落大方,委实是一位难得的好女子。
“江城公主,小七从小是定过亲的,你知道么?”魏帝缓缓道:“你若想回南朝,朕不留你。若留在小七身边,便不得不委屈你,居于小七未婚妻之下了。”
殿侧是挂着珠帘的,江城看到珠帘下先是出现一双男子的大脚,之后现出一双精巧的丝履。
江城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我很骄傲,不会和别的女子分享我的驸马。”江城一字一字,清晰说道:“若那位未婚妻能令我的驸马心甘情愿和她成婚,和她有肌肤之亲,这个驸马我便不要了,情愿拱手相让。”
“江城公主,你莫要反悔。”魏帝板起脸。
“南朝重信义,一言即出,驷马难追。”江城笑道。
魏帝嘿然。
良久,他方才挥挥手,命宦者带江城出去。
江城重新坐上宫车,回到含象殿。
桓广阳还在院中站着,见她回来,惊喜的迎上来,两人紧紧相拥。
“十三郎,接下来他有可能对你管的松一点,态度温和一点。”江城小声告诉他,“我劝了他,应该是有用的。”
接下来桓广阳和江城搬到了紫兰殿。
贺坚告诉他俩,“紫兰殿是李贵妃曾经的居所,七郎幼时也住在这里,常在这附近玩耍。你们住在这里,七郎算是故地重游了。”江城故作惊奇的四处张望,“这里风景蛮好,你小时候是住在这里的么?”桓广阳摇头,“我哪里记得?便是真在这里住过,我那时也只得三岁罢了。”江城和贺坚都是叹息。
贺坚还交代他们,紫兰殿和附近的几个宫殿、花园、桃林等地都是可以去的,但是不要走的太远。
送走贺坚,桓广阳和江城满怀喜悦的抱在一起。江城快活极了,“我还跟他说了,可以让你去到你失踪时住过的地方,那里是行宫对不对?保卫一定松散多了,到了那里,逃走便容易了呀。”桓广阳吻吻她的脸颊,声音里全是笑,“对,容易多了。”
第182章
江城四处看看,有些好奇,“你对这里有没有印象啊?据他们说这是你小时候是住这里的。”桓广阳颇觉气闷,“三岁时候的事谁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我只模糊记得曾在谷中治病,一位慈祥的老大夫照顾我,每天喝苦药水,后来病好了被阿父接到建康,便跟着阿父阿母一起生活了。”江城想想也是,“是啊,三岁的事谁还记得?”她狡黠的笑笑,小声和桓广阳商量,“不过你得装装样子啊,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但是没有完全想到,好让魏帝放你去行宫。”桓广阳会意,“好,我装。”
两人手拉着手在紫兰殿漫步,走着走着,江城神色依旧,桓广阳却是越来越迷惘。
“阿令,我好像来过这里……”他拉着江城在花圃旁坐下,心烦意乱,“我好像看到一个小小孩童在这里嬉戏玩耍,他很小很小,只有这么高……”他伸手比了比,大概有三尺高。
差不多是后世的一米,也就是三岁孩子的身高了。
“十三郎装的真像,嘻嘻。”江城见他这样,不禁心中暗笑。
桓广阳眸色转深,喃喃道:“他真的很精致很漂亮,一张小脸像才绽开的莲花瓣似的,白里透粉,晶莹可爱,他眼睛很亮很纯净,是浅蓝色的……”
江城凝视桓广阳,一声喟叹,“和你一样呢,你的眼睛也是浅蓝色的,像清澈的湖水,又像晴朗的天空,稀世琉璃一般璀璨明净,美丽极了。”
江城一直都知道桓广阳生的像混血儿,不过,因为大梁皇室的妃子中有燕代人,老皇帝和陵江王的生母便是燕代人氏,所以她也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看来,或许这就是桓家的孩子和魏帝的皇子分不清的原因吧,桓十三郎是寿康公主的儿子,有燕代血统,北魏皇帝是燕代人,宫中却有大量的汉族妃子,所以皇子混血的很多。桓十三郎和元七一样生的精致漂亮,肌肤雪白,也一样有着浅蓝色的眼睛。这两个孩子如果三岁时因为重伤重病一前一后进了药王谷,三年之后再接出来,恐怕亲生父母也很难分清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了吧?
桓广阳脸上现出迷惑又痛苦的神色,蓦然伸手抱头,“不,阿令,我不要再想下去,我头疼,很疼很疼……”他装的实在太逼真了,江城虽然知道他在演戏也心疼的很,忙抱住他安抚的拍着,“好了好了,不想了,咱们不想了。”
方才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这时却忽然涌出十几名近卫,一齐急匆匆的过来了。
“监视的这么严密,一点也不肯放松啊。”江城烦恼皱眉。
“殿下怎么了?”为首的一人英俊挺拔,正是贺坚的儿子贺鹏。他看到桓广阳痛苦抱头,脸色大变,严厉的问道。
江城不耐烦,“你没看到他不舒服么?还不快叫太医?”
贺鹏看了江城两眼,忍气吩咐身旁的近卫,“快请太医。”近卫动作很快,效率也很高,弄了竹轿来把桓广阳抬到屋里,太医很快也到了,仔细看视过之后,给桓广阳开了安神的药方。
桓广阳睡着之后,江城被带到魏帝面前。江城把桓广阳的话坦白告诉魏帝,“……他好像想到一些从前的事,太痛苦了,我不忍心。陛下,请你还把我们换到含象殿,我不要看到他这个样子。”魏帝却道:“长痛不如短痛。他真的把从前的事都想起来了,也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江城抗议,“不,你如果疼爱他,不会忍心看到他这么痛苦的!”魏帝沉下脸,“世上哪有不疼爱儿子的父亲?难道疼爱他就舍不得他吃一点点苦么?这样的父亲教出来的儿子只会是庸才,废人!”不理会江城,命人把江城带下去了,让她和桓广阳继续住在紫兰殿。
“你太狠心了!”江城和他讲不通道理,怒气冲冲的走了。
魏帝并不介意江城的无理,心中又惊又喜,“这南朝公主的法子倒有用,小七果然想起从前的事了。他若把从前的事全部想起来,便会安安心心留下来做我大魏的太子了。他资质绝佳,桓惕又把他教养的文武双全、睿智机敏,朕再稍加调教,他的进展,一定不可限量啊。”想到今后的美好前景,已经人到中年的他,也是热血沸腾。
江城回到紫兰殿不久,这里便来了客人。
客人共有三位,两位已经是人到中年,雍容华贵,风韵犹存,另一位是娉婷女郎,年约二十许,丰容盛鬋,温婉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