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还是想着要今儿给你挣脸面,所以才特地的做了这样一件簇新的褙子来?便是那首饰,你让我能怎么样呢?现下我的情况你也晓得,不买了那几样,难不成我还买的起真的点翠首饰不成?”
说到这里她又埋怨着叶明云:“你出阁的时候,为着咱们武安伯府的脸面,公中可是给你陪嫁了不少的嫁妆,老太太私底下也给你添了不少,这是瞒不过我去的。我也给你添置了一些,好歹也是给你一总凑了六十四抬的嫁妆出来。这些嫁妆里,什么没有?首饰更是不消说的了。金的,银的,玉的,足足有好几匣子呢,头面也有好几套。怎么这两日就不见你遣人给我送一套头面首饰过去给我今日戴呢?何苦来,到现下却又来嫌弃我给你丢人来了,早那会子你做什么去了?宁愿将那些个头面首饰都捂在箱子里生锈了也不给我这个做亲娘的戴。我戴了出来有脸面,那也是你有脸面,你如何就看不透这个理儿?难不成做娘的没钱了,落魄了,出来被人笑话了,你在后面就有脸了?””
一面又口中咕咕哝哝的埋怨着叶明云,意思是这几年自己手头艰难的时候来找叶明云,实指望她能拿些钱出来帮自己一把,可叶明云竟然是个心狠的,一枚铜板都不给,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这个做娘的日子过的那样的艰难也无动于衷。然后林氏就又说着自己那些年是白疼了叶明云了。就是一只乌鸦,见着自己的娘没有东西吃了,还知道自己拿了自己找来的食物给自己的娘吃呢,可叶明云竟然只顾着她自己,一点儿都不管她,可见就是连乌鸦都比不上的。
叶明云原就在坐月子,情绪不稳。又加上这第二个生的也是个女儿,自己满心的希冀都落了空,前几日也没少受婆婆的白眼和奚落。这当会又听得林氏这样的数落着她,她由不得的就大哭了起来。
一面哭,她一面又说着:“我为什么要拿了钱来给您?若是您拿了自己去用倒也还罢了,可您以为我不知道呢,但凡您身上有了一枚铜板,最后不还是都拿去贴补给了外祖父家?旁的不说,您的那些个嫁妆呢?您当年可是有个八十八抬的嫁妆,庄子铺子田地都有的,衣裳首饰更是不消说的了,可现下这些东西都去了哪里?合着您自己的嫁妆都变卖贴补给了自己的娘家,最后还要来挖自己女儿的嫁妆也贴补给自己的娘家?天下间有您这样做母亲的吗?就知道自己的娘家,一点儿都不体惜自己的女儿?就是我的那六十四抬嫁妆,您这当会也好意思提?当初我临出阁的头一晚,您可是偷偷的在我的嫁妆里拿了好几样值钱的东西走了,您当我不知道呢?不过是瞧在您是我母亲的份上我没说什么,只当做不知道这事罢了。只是现下我倒要问一问,您可真的是我亲生母亲?”
说罢,便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右手捶着床沿,放声大哭起来。
一旁伺候着的丫鬟忙上前解劝着。
叶明珠原本是站在槅扇外面沉默的听着母亲和长姐说话,可是这当会听得长姐哭了,她忙推开帘子走了进来。
虽然是仲夏,但叶明云毕竟还在坐月子,怕风,所以门口的帘子还是冬日里用的厚重的夹棉帘子。四壁窗子也是关的紧紧的,一丝风都不让透进来,所以屋子里的气味多多少少的有些不大好闻。不过好在桌上的三足掐丝景泰蓝香炉里正燃了百合香,清甜的百合花香味略略的可以冲散一些屋内原本憋闷的感觉。
而林氏被叶明云这一通数落,正觉得面上讪讪的,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可这当会又见着叶明珠走进来了,且瞧着她面上不虞的神情,想来是将方才自己和叶明云说的话都听了去。
于是林氏面上就越发的讪了起来。然后她就说着叶明珠:“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吱个声儿。好好的一个伯府出身的大家姑娘,倒学了那起不长进的丫鬟仆妇在外面偷听。”
叶明珠也不来睬她,只是坐在床沿上,伸手握了叶明云在捶打着床沿的右手,然后头也没回的就说着:“母亲,姐姐正在坐月子,不宜动怒,更不宜哭。您还是先去其他的地方逛逛去吧。”
言下之意竟是要林氏离开这里。
林氏听了,由不得的就大怒。
她猛然的起身自椅中站了起来,一张脸因着恼怒而通红一片:“反了,反了,做女儿的倒开口撵起做娘的来了。天下间哪里有这个道理?”
但叶明珠只是坐在那里,垂头望着床上绣芍药蝴蝶的薄被,一句话也不说。叶明云则是坐在那里哭的声哽气塞的,一张脸也是挣的通红一片,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氏见了,忽然就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想自己一辈子就生了这两个女儿,末了却是两个都跟自己不亲。
于是她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着:“罢了,罢了。我也晓得你们两个现下都嫌弃我没银子,不能给你们挣什么脸面,又嫌弃我没能给你们两个生一个能让你们靠得上的兄弟,所以你们就都嫌着我。既然如此,算了,我也不待在这里碍着你们姐妹两个的眼,讨着你们的嫌了。我走了也就是了。”
说到这里,她一双眼圈也红了起来,泪水更是滚珠似的落了下来。却又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转了身就走。
她这些年为娘家所累,又为自己夫君和婆婆所不喜,又要管着武安伯府的一应庶务,每日熬油似的,早就将自己的身子熬的瘦成了个纸片人一般。现下她转身就走,那背影单薄瘦削的仿似轻轻的吹一口气就会飘走一般。
叶明云见了,眼中的眼泪水一时就越发的流的凶了。
她待要开口将林氏喊了回来,但叶明珠却捏了捏她的手。
叶明云晓得她的意思,于是便用手里的手绢紧紧的握住了自己的嘴,只哭着,但到底还是没有喊出声音来。
一时等林氏走了,叶明云方才沙哑着声音问叶明珠:“二妹,你为何不让我将母亲喊了回来?她方才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我听着,心里实在是,实在是难受啊。”
叶明珠依然垂着头,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她方才抬起了头来。
叶明云见着她眼角也是有些泛红的,不过她的声音听起来却依然很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淡漠,仿似她说的压根就不是自己的母亲,而只是一个与她完全不相干的路人一般。
“喊了她回来有什么用呢?这些年我们姐妹两个那样苦口婆心的劝说她,接济外祖父家是应当的,但也要有个适当的度,不能外祖父一家来找她要钱就给。外祖父一家子谁缺胳膊少腿了,怎么就不能自己出去想方设法的挣钱,反倒只依靠着她?他们其实就是懒罢了。可这样的话母亲何曾听进去过半句?甚至上次为着这事她还打了我一巴掌。姐姐,自那一巴掌之后,我便心灰意冷了,也想通了,在母亲的心里,我们再如何,那都是比不上外祖父一家人的。”
“母亲竟然打你?”叶明云惊呼一声,“她竟然舍得打你?”
叶明珠自小便懂事,相貌又生的好,乖巧伶俐的,谁见了不喜爱?这些年在京里更是声名鹊起,旁人家有这样的女儿只会觉得自豪,还哪里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的?
“是呢。”叶明珠闻言就苦笑了一声,“她打了我。从小到大,她这是第一次打我。为了他们林家的人来打我。”
叶明云见着她这样,心里就越发的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