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笙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无论经历了什么,曲笙可以对着路三千笑,对着董无忌笑,对着玉丁香笑,甚至可以对着秦楼笑……却唯独对着他笑不出来。
“阿时,”她声音有些发闷,也不知哪儿突然来的一股子委屈,“阿时我赢了,我晋阶金丹了。”
她没想到的是,夏时的声音比她还要闷,他的手牢牢将她扣在怀里,她几乎可以听到他说话时胸膛的震动。
“都不重要了,你一个人躺在那儿的时候,我心里想,去他的金丹,无论怎么样,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经历过那种临近生离死别的恐惧,失而复得后,人会变得异常容易满足。
没有什么能比她活生生地在眼前更重要。
曲笙伸出手,轻抚他的脸颊道:“可我不行啊,筑基期太短,我又太贪心,所以我要晋阶金丹,还要元婴,还要化神……只有这样,才能长长久久地跟你在一起。”
“嗯,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陈诚看着城墙上相拥的两人,第一次有了成人之美的觉悟,他押着已经被秘法束缚住的秦楼,默默地回了主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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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曲笙和夏时回到主街的时候,已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丁香铺的桌椅被人搬到了大街上,除了黑压压站着的一群人,玉丁香、苦老大、智卢都坐了下来,而他们对面坐着的,则是已经“死”了七千年的路三千和甜姑娘。
容四和秦楼都被押在了一边。看上去,几个人之间的商谈已经有一阵子了。
“你们回来了。”路三千笑眯眯地招招手道,“来,坐下来,尝尝玉老板的包子。”
——你的一部□□体还变成过包子呢,这样肆无忌惮的吃真的好吗?
曲笙对这之后红尘城的利益分配并没有兴趣,虽然这些人因为委托她往人间捎带东西而有了些许情分,但她只是过客,第十六层的事越少参与越好,她道:“不若我和夏道友先回三千烦恼地,路前辈意下如何?”
路三千看了眼玉丁香等人,见他们脸上也有顾忌之色,知道是不愿让太和的人知道自家底细,便道:“那自然是好,请甜姑娘带你们同去吧。”
甜姑娘这个时候已没有要毁灭红尘城时的阴郁之色,她依旧是那个在城门口迎接新人,在三千烦恼地投喂小猫的普通修士,她起身道:“两位请随我来。”
实际上,甜姑娘对曲笙的心态很复杂,一方面,曲笙是打败了她的那个人,另一方面,曲笙又是拯救了她的那个人。也因此,这个姑娘在她心中变为最特别的也一个人。
进了三千烦恼地,看到一地因为没有修士来而懒洋洋的小猫小狗,甜姑娘的神情也松懈下来,她轻声道:“曲道友,多谢你这一次相助。”
曲笙眨了眨眼睛,其实她这一次也算捡了便宜,甜姑娘的“以心为城”已是相当高明的法门,巧合便巧合在——她与甜姑娘修的是同一种法门,因此在红尘城将要崩溃的时候,曲笙才能趁虚而入,在甜姑娘法门的基础上,用相同的方法重新架构了一座城。在这个过程中,她对法门的领悟亦是提升了一个境界,有些隐隐碰触到第三重境界的边缘。
可以说,现在的红尘城,是甜姑娘的,也是曲笙的。
曲笙道:“我也该谢前辈助我提升境界,这一次来第十六层,晚辈算是大开眼界,终身受益。”
甜姑娘笑道:“叫前辈太过严肃,你还是叫我小甜甜好了。”她伸出手,掌心里是一枚雕刻成福桃形状的小木牌,“我不比他们,进这十六层的时候,什么都没留下,所以只有这一件礼物送你,希望你能收下。”
曲笙接过来,手指一碰,便知道这件小桃符真正是个凡物,没有任何法术的气息。
她反而有些开心:“我很喜欢,多谢。”
甜姑娘突然凑过来,伸过手指轻轻在桃符上一点,在曲笙耳边轻声道:“虽然很普通,但是在当年啊……我只送给我眼里最可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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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三千回来的时候,曲笙已在小茶馆里与甜姑娘聊得十分热络了,两个姑娘面前摆满了零食茶水,剩子傻兮兮地来回奔跑,猫们依旧懒洋洋,都围在夏时身边,任由他一只接一只的抓肚皮。
这位看上去十分高冷的太和剑修意外地耐心,每只猫会在他手下发出满意的呼噜声。
甜姑娘一看路三千,便起身道:“既然主人已归,我便不多留了,若有缘的话,下次再见。”她起身,向曲笙和夏时颔首告别。
曲笙自知已要离开第十六层,也许这一生都再也见不到这里的人,但她也未做依依惜别之态,只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当年在北海时买到的会发出蓝色海洋之光的小贝壳,送给了甜姑娘。
路三千看着两位姑娘道别,之后招呼道:“剩子,把小花做的白糖糕拿一些来款待客人!”
剩子的脖子上挎着篮子,又屁颠屁颠跑后院去了。
这下茶馆终于安静了下来,除了猫咪的呼噜声,便是土狗在后院翻腾的声音。
红尘事已了,曲笙终于开门见山道:“路前辈,狄或指引我找你,是跟我门派之事有关。”
她言简意赅,将最近三百年修真界的发展和格局一一讲明,然后再将苍梧与机缘灶,以及因为机缘灶而遭遇的种种怪异巧合详细讲述给路三千,最后又道:“在阿时进罗浮两界门之前,晏修前辈寻来了这本《身在此身》,其作者夜来客极有可能便是修真界的传奇人物夜帝王,而这本书故事的主人公,便是路前辈您吧?”
216、西出阳关(三)
路三千取出那本《身在此身》放在桌子上,又将这本书推到他们面前。
“书中人的确是我,只是这机缘灶么,玄机还是在你们门派自己身上啊……这样吧,我这里有一样东西。”他将手伸进袖子里,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枚碧绿色的铜钱。只是那铜钱上还沾着两颗小糖粒,路三千面色不改地将糖粒吹开,然后将其放在曲笙面前。
曲笙虽然知道路三千手中所出定不是凡品,不过看到这枚沾着糖渣的铜钱之时,还是被路三千的漫不经心给震到了。
路三千道:“早年我便为自己推演过,在罗浮两界门中,我将遇到我的一劫一缘。劫呢,自然便是秦楼,缘呢,当然就是你们二位,所以我早早将这件信物备下,曲掌门,相信你所遇之事,应当和这枚信物有关。另外,你们也知道,我出身平庸,本为修真界最令人厌弃的五灵根,就算我修了一身本事,却并不开心,因为……”他唏嘘不已,长叹一声。
夏时道:“因为在路前辈心中,天下平等,一视同仁,方为大同世界。这才是你所希望看到的人间,对吗?”
路三千挑了挑眉毛,放下手中的茶杯道:“对,大同世界。这件秦楼念了一辈子的信物,我肯交给你们,便也希望你们答应我一件事。若是有朝一日,你们真的有能力去做一些事,就请你们想想我这个还在罗浮两界门的老头子,想想那些被人厌弃的五灵根,那些已被人视为家奴的修仆,去为他们做一点事吧。”
路三千起身,作揖。
“我此生执念,便交付给你了。”
他目光灼灼,第一次用那种完全不带玩笑,无比认真的眼神看着曲笙。
光阴漫长,然真我不改,他一片丹心,尽在此时此刻。
曲笙起身回礼,她低声道:“前辈所愿,亦我所愿,曲笙定不负前辈所托……只是在临行前,我还想再见容四一次。”
路三千有些诧异,说道:“他已被关进了苦煞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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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三千很好地解决了红尘城的善后问题,曲笙和夏时出了三千烦恼地,再次走在红尘城时,已没有人为难他们,甚至到了苦煞楼,里面的人也是二话不说,直接叫了陈诚出来。
陈诚还是那笑眯眯的少年模样,他拱手道:“夏道友,我请你一次茶,又跟你打了一次,也算还清了人情,就是不知这次二位来,有何贵干?”
曲笙道:“我想见见容四。”
陈诚笑容不改,只是那双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些,似藏了些不明的情绪。
他道:“那便见见吧。”
曲笙和夏时跟在陈诚身后,随着他进了苦煞楼的地道,里面的环境并不似想象中那般恶劣,除了阴暗潮湿之外,干净得一尘不染。
但关押修士的地方,毕竟与其他地方不同。
一段不算长的甬道之后,便是一扇铁门。
陈诚刚一推开铁门,下面便传来容四的声音:“老陈,你怎么又来了?四哥都疯成这样了,不能再带你出城溜达,你赶紧找个搭伙的,不然要闷死你。”
陈诚道:“四哥,我带了人来。”他伸出手,不知按了什么开关,夏时和曲笙才能进入铁门内。
容四的声音猛地提高,突然大声道:“你们是不是要出去了?小丫头!我想明白了,你们一定是为了逼我发疯,才说谎来骗我的对不对?魏国还好好的在那呢!我昨晚分明梦到了……”
曲笙的声音朗朗在地下回荡:“七国已被楚国一统,不止魏国没了,秦国、燕国、韩国、齐国……都没了。”
容四的声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