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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章 幕后之人(2)
    闻廷绪说,他之前其实并没有萌发出“重现历史”的想法。不过,当他频繁入疆,到处寻访当年考古队失踪真相的时候,一个开着三轮车到处赶集的小贩向他提供了一个信息。

    小贩名叫玉苏甫,住在泽普县,他老家在县城最东边的一个村子,那个村子叫库特其勒克。

    如果说喀拉亚吐尔村在沙漠边缘,那么库特其勒克就位于沙漠的腹地。如果站在库特其村的屋顶上,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望过去,所看到的都是漫无边际的黄沙。

    其实原来并非如此。小贩小的时候,有一条小河从西边流过来,流过库特其,最后消失在沙漠里。这条小河的沿岸是一条狭窄的绿洲,绿洲像脐带一样,把小村子与外界连接起来。

    后来随着河水干涸,绿洲消失,库特其再也不适合人类居住,村民们慢慢都迁走了。

    如果喀拉亚吐尔这个空心村还留了几户人家,那库特其的居民真是走得一个都不剩了。玉苏甫家也搬到了泽普县城,不过像张向春一样,他们在库特其依然有老宅子。

    玉苏甫家的老宅子里,二十年来一直藏着一个秘密。

    当时玉苏甫还小,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库特其是个小村子,因为沙漠化严重,它的空心化进程要比其他村来得更早一些。

    玉苏甫的父母在泽普县卖货,他、妹妹还有爷爷就留在库特其看家。他还记得当时正是秋天,沙漠里的风冷飕飕的,库特其村里老人孩子居多,所以他们一般都会早早休息。

    太阳刚落山,外面就起了风。爷爷掩上院门,拴上屋门,打发两个小孩先睡。不过那天夜深人静的时候,玉苏甫被外面的狗叫声吵醒了。

    “爷爷,外头好像有人敲门。”

    玉苏甫爷爷一惊,他坐起来,仔细听了一会儿,骂玉苏甫道:“别满嘴胡说,那是沙子吹到门上的声音!库特其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的,又穷得叮当乱响,谁会半夜敲门啊!睡觉!”

    被爷爷一骂,玉苏甫只好闭上眼装睡。但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因为他总听到院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偶尔还会有狗叫几声——因为风太大,狗都懒得出来值班。

    玉苏甫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第二天风停了,他早早就爬起来,推开屋门一看,发现真的就像爷爷说的,门口堆了一层沙土,院子里也蒙满了黄沙,根本没有人,连脚印也没有。

    那天吃午饭的时候,他在县城做买卖的爸妈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当时电话很少,所以就算人们想回来,也没办法提前通知。玉苏甫和妹妹见到父母特别高兴。

    爸妈这次来是接大家去县城的,因为放秋假,家里也没种田,所以他们想带着老人孩子去泽普待十天半个月,好好玩玩、转转。于是那天吃完午饭,全家就坐在拖拉机斗里,迎着风沙,说说笑笑地奔县城去了。

    这一去,就是二十天。二十天后,爷爷又带着玉苏甫和妹妹回到了库特其村。家里的院子满覆黄沙,看样子最近风沙相当大。

    爷爷带着两个孩子,想把屋里和院里打扫了一遍,就当他推开工具棚拿扫把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具已经被风干的尸体。

    那具尸体是个女人,她大概受了伤,可能一开始躲在工具棚里过夜,然后一觉睡过去,再也没能醒来。沙漠地区气候干燥,加上风大日晒,所以尸体的水分迅速蒸发,并没有腐朽溃烂。

    尸体保存得很好。玉苏甫一直记得它的样子。从脸庞来看,这应该是一个温柔而美丽的女人,即使她已经死了,但那恬静的样子应该胜过任何一个他曾见过的女性。

    家里发现了死人,这毕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库特其村偏僻而荒远,完全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所以爷爷找了几块木板,偷偷订了一个简陋的棺材。

    他趁夜跑到沙漠里,把尸体和身上的背包装进棺材里,然后埋在了沙漠深处。玉苏甫只记得,那个位置就在村子尽头最大的一棵胡杨树的正东方。

    二十多年后,当玉苏甫带着闻廷绪找到那棵胡杨树的时候,它原来所在的绿洲已经成了沙漠,它孤独地蜷曲在流沙里,已经枯萎了一半枝叶。

    玉苏甫后来告诉老闻,他说,当闻廷绪移走母亲尸体后的第二年,那棵胡杨树就完全枯死了。

    “胡杨林都是成片成片的,但那棵老树孤愣愣活在沙漠里,其实就是为了守住大姨的一缕魂魄吧。”他在电话里如此说道。

    ……

    闻廷绪重复着玉苏甫的这句话,他脸上已经流满泪水。

    “我是个罪人,我母亲本来有个寒酸的墓穴,但我又把她迁移出来,重新安置在子合城的遗址上。她在那堵废墙下足足坐了两年……

    “但没办法啊,她和父亲都背着万人唾骂的罪名,即使入了土也没办法安宁。他们都是要强的人,耿直清高,还有道德洁癖,如果就这样背着污名死去,即便在九泉之下也绝对没办法甘心的。”

    “唉,死者长已矣,生者自扰之。与其说是他们不甘心、不安心,还不如说是你永远没有办法接受这些事情。当你找到母亲尸体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报警呢?报警的话,她和你父亲的嫌疑就可以解除不少吧?”

    “你觉得我还能信任警察吗?”闻廷绪低着头,用叉子摆弄着餐盘里的剩肉说,“而且只凭一个本子,还不能将那群见财忘义的小人们定罪——即使重审案件,重打官司,也需要一审、二审,要等上漫长的时间。

    “何况官官相护,天知道那些已经判我父母有罪的司法人员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怕丢了乌纱帽,因此将这个旧案一直压下去。

    “还有就是,我根本不知道那些民工的真面目。所以,我必须出手快准狠,必须将他们一竿子打死,让他们没有再翻身的机会……”

    “你做到了——但为什么非得带上我和沈喻?”

    “因为你俩是专业的人,既站在警方那边,又不完全属于警方,所以才是最有力的证人,你俩说的话,也最有权威。

    “其实你也亲眼看到了,人性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是不堪一击的——怎么样,老同学,现在你满意了吧?我如果有什么罪,那把我抓起来便是。”

    “不,一点儿也不满意。”我斩钉截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