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见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升起笑意,好心地为他解围:“裴先生说的,我自然是信的,裴先生是有大学问的人,将来必定要做官的,这等玩物丧志的东西,自然不会多看。”她顿了顿,笑道,“那这些书,我便先借回去了,看完了我再来还你。”
“这几本书,不用还了。”裴祐忙道。他想证明他对这些话本没有兴趣,她拿走也无妨。
姜婉一愣,抬头看看裴祐,又羞涩地垂下视线,低低地说:“这……这怎么好意思?”
裴祐微怔,他恍惚间觉得,她所表现出来的姿态,仿佛是在说,他送她的是“定情信物”……
裴祐脸色一红,慌乱地想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解释了比不解释还糟糕,一时间卡在那儿,一脸惊惶不定。
姜婉一直悄悄注意着裴祐,见他果真被她故意做出的姿态弄得脸红,她心里得意,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说道:“裴先生,这毕竟是你的书,我怎么好意思白拿你的书呢?”
裴祐微怔,对上她清澈认真的双眼,他触电般移开视线,回想方才心里的不堪想法,自觉无地自容。原来她只是这个意思……
“不要紧……我,这些书对我已经没用了。”裴祐心中羞愧,垂着视线道。
“这样啊……”姜婉点点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低声道,“可我家似乎也没地方放书呢,那我便只能将它们藏在枕头底下了。”
裴祐好不容易降温的脸颊立刻又红得可怕。藏在枕头下……他脑中又闪过“定情信物”的想法,窘迫得不行。
“……没地方放的话,那便还给我吧。”裴祐几乎是压着嗓子说道。
姜婉微微一笑:“哦,这样也好。那我便先走了,裴先生。”
姜婉走了,裴祐却在梧桐树下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回院子里去。他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许多事,最多的画面却是姜婉的各种姿态,每一种都让他心跳如擂鼓。
直到他的学生们一个个睁着清澈的眼睛看他,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停了讲课发起呆来,连忙收敛心神,专心教书。
姜婉捧了话本坐在院子里,回想起刚才裴祐那酡红的脸色,忍不住笑出声。那书生果真是纯情啊,太不经逗,真是有意思极了,她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姜婉打开话本,一本本飞快地看过去。这些话本面向的读者群主要是贫寒的读书人,所以多是书生和世家小姐,山中精怪之类的故事。书生苦读时遇到尚书家小姐,两人一见钟情,排除万难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书生也被岳父提拔考中当了大官;书生苦读时借宿破庙,遇到山中妖精幻化的美貌女子,二人一夜露水情缘,美貌女妖助他得遇贵人,帮他娶了世家小姐,还自愿入他后院为妾,书生坐享齐人之福。书生苦读时在一青楼遇到一位被拐入此地的世家小姐,救她脱离苦海,护送她找回当大官的父亲,小姐父亲为感激他而将女儿嫁于他为妻,小姐自觉清白有失,便为书生纳了好几房清白人家的小妾,从此书生一路仕途平坦,娇妻美妾,羡煞旁人。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姜婉忍着恶心看完这些话本,便将它们丢到了一旁。现在她希望裴祐说的都是真的,他并没有经常翻阅,否则岂不是要被带坏了?
姜婉闭眼想了会儿,便大致构思好了自己要写的话本内容,接下来便是要写下来了。
姜婉家里没人读书,自然没有毛笔和宣纸。这个时代,造纸术已经成熟,可对普通百姓来说,纸笔依然是奢侈品,平日里又没用,自然不会备着了。山下村里家中有纸笔的不多,也就裴祐家,里正家,以及那一两户家中有孩子读书准备走科举一途的人家有。
她手中的那几个话本,一本书大概就三万字左右,她自然也准备比照着这字数来。三万字在电脑上打打是快,可手写,又要用毛笔写,就慢了,而且她还没钱去买纸笔。若向裴祐借的话并不合适,裴祐家也不宽裕。
想了半天不知该怎么解决纸笔的问题,姜婉决定出去走走。这几日她基本都在家中待着,她家离村子中心远,村里人并不爱到她家来串门,因此她无端端有了断网时的闭塞感,决定趁机走走看看,了解一下村中有什么稀罕事。
这天一大早,姜婉跑到小溪边,沿着小溪上了山,躲在一棵大树后坐等。没一会儿,小溪边开始热闹起来,早上来洗衣服的妇人姑娘们围了一圈。她们不知道姜婉就躲在不远处,周边空旷,她们聊天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姜婉耳中。
几人先说了些有的没的,然后才说起姜婉感兴趣的八卦。
“王姐,你家百灵跟大牛准备啥时候定亲啊?我可还等着喝喜酒呢!”
“哎呀,这不才刚相上吗?总要等个良辰吉日的。我家都不急,瞧把你们给急的!”
“王姐,咱们村都多久没办过喜事了?可要借着你家的事好好热闹热闹呢!”
“就是就是,前段时间那事……”那声音压低了些,“近日好像都没见姜家的那个出来走动啊。”
“哎哎哎,你们没听说吗?她好像正在打裴先生的主意呢!也不怕祸害了人!”
“怎么没听说?我有一次还瞧见她傍晚在裴先生家附近走动呢,也是不知羞啊!”
“我要是她,祸害了那么多家,早一头撞死了,哪还有那个脸再去祸害别人啊!”
“哈哈哈别介呀,咱村里不还有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么?你要真有她那妖精似的模样,死了多可惜,就便宜便宜那徐老赖呗!我看他啊,整天想媳妇想疯了!”
“呸,我要真克夫啊,就算死也不便宜那徐老赖,他什么东西!”
“你们都少说几句,人家姜婉哪儿招惹到你们了?”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
谁知她这话却惹来了围攻。
“哎我说英子娘,怎么,你看上她准备给你家小子当媳妇了?她克夫呢,你对你儿子咋就这么心狠呢,是他亲娘吗?”
“就是啊,你家英子模样俊,人又勤快,跟我娘家侄女挺般配,你可别想不开祸害自家儿子啊!”
“英子娘,咱们都知道你老好人,可你也得看清楚了才当这个好人啊。你没瞧见大牛不过就跟她多走动了些就摔断了腿,你也不怕你家英子遭殃!”
“可不是嘛,要我说还好大牛没娶她就摔了,不然要真定亲了,还不知道会如何呢?大牛这样的好孩子,怎么能被她那种人给糟蹋了?百灵那样水灵勤快的姑娘才跟他般配啊!你说是吧,王婶?”
在众人的围攻之下,替姜婉说话的英子娘也不吭声了。
而另一边偷听的姜婉,早在偷听的半途就起身去记住了她们每个人的长相,现在她是做不了什么,可谁说以后就没有报复的机会呢?她们背地里这样埋汰她,她怎么好意思不小心眼地记一下仇呢?当然,为她说话的,她也会记下。
也就在她记人脸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躲的树旁边长了一种叶子很大的灌木,用指甲也能在叶子上划下道道,真是太适合当纸的临时替代品了!
她高高兴兴地摘下十几片蒲扇大的叶子,也不愿多停留,从树后跳出来,慢慢走到了小溪边。
在小溪边洗衣服的妇人们都呆住了,其中一人正在溪里的衣裳顿时顺水飘走,她也没注意到。
姜婉就像没见到那些人似的,跑到小溪上游距离她们有个五六米远处,蹲下清洗她采下的树叶子。很快洗好叶子后,她抱着它们起身,转身便走。
走到一半,她似乎回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些妇人。她们正盯着她,见她看过来,视线纷纷有些躲闪。
姜婉阴阴一笑:“你们这些长舌妇,乱嚼舌根,死后必下拔舌地狱,每天你们的舌头都要被拔掉,再长好,再被拔掉,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说完,她对着她们那蓦地变得惨白的脸甜甜一笑,扬着下巴就走。
好一会儿,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我的衣裳!”
☆、寡妇和书生
姜婉回家后,早把小溪边的事抛到了脑后。她细细地擦干摘回来的大叶子,晾在一旁,又挑了根小树枝,用刀尽量把树枝外一圈削平整,再像削铅笔一样一端削尖。将树枝拿在手里试了试,手感跟铅笔差不多之后,她满意地拿着这种没有墨棒的铅笔,尝试着在大叶子上写下第一个字。
树枝笔轻易在叶子上留下了划痕,且写完整个字后字迹清晰,十分容易辨认。
姜婉十分高兴,她终于找到了能暂时代替纸和笔的方法。她的想法是,打草稿时先这样写,反正不要钱,写错了她就把叶子丢了,不够用再去山上摘。等全部写完,她再去买纸笔请裴祐帮忙誊写一遍——毕竟她的毛笔字不太拿得出手,而且请他帮忙写的过程中,也能让他记忆深刻嘛……等他帮着写好了,她可是要拿着话本去投稿的,不能白写呀。正所谓勾搭赚钱两不误。
脑子里将整个故事情节捋顺之后,姜婉便开始动手写了。说一个寡妇独居,流言多,上门调戏的男人也多,书生刚开始也信了流言,只以为这寡妇风流,可一次接触后发现,对方守礼得很。平日里一点一滴的接触令二人日久生情,情定一生,不久后书生赶考,中了进士做了官,却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甚至准备与一位高官之女定亲。在他春风得意回乡之后,才得知他母亲在他离开的日子里摔伤了,都是寡妇不辞辛劳地照顾她。他幡然醒悟,推了京城的亲事,在母亲的见证下与寡妇完婚,一家人都搬到了京城,从此幸福平安。
其实按照姜婉的价值观,书生居然敢动摇就该出局了,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大不了就单身一辈子,只不过考虑到这时代的价值观,她选择了这样一个折衷的剧情。不然按照那些话本的尿性,估计就是书生在京城娶了娇妻美妾,回家乡发现寡妇的好,将她纳为妾室,寡妇对此感恩戴德,与书生的妻妾相处和美。
如此奋战了一个上午加一个下午,不过写了三千多字,写得姜婉手都酸了。而她在叶子上奋笔疾书的事,动静比看书大一些,没有逃过徐凤姑的眼睛。
“婉婉,白日你拿叶子画什么呢?”徐凤姑一直担心自己女儿受到刺激,因此见她行事诡异不禁担心地问。
姜婉想想这事也瞒不了,便道:“我那不是画画,是在写字呢。”
徐凤姑更奇怪了:“你几时学会写字的?”
“就随便写的。”姜婉道,“我都不知道写得对不对,就瞎写来玩的。”
“是吗?”徐凤姑依然觉得古怪。
姜婉娇俏地笑道:“当然了娘!我觉得像这样沉下心来写字,好像心里就特别安稳,什么都不怕了呢!”
看着姜婉发自内心的笑容,徐凤姑心里顿觉欣慰。她总担心姜婉会想不开,又怕她是为了不让爹娘担心而故作开朗,如今看来,她应当是真的看开了吧?
“你喜欢就好……”徐凤姑说着,心里盘算了一下道,“婉婉,娘这儿还有些银子,你要不要去买些纸笔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