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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章 三年
    为何不报官?这个问题并不是难以发现的,甚至可以说这么大的漏洞,连想都不用想,便能指的出来。
    不管张明还是姚晃都是京城六部衙门的小吏,再怎么样都不至于蠢笨到发现不了其中的问题。当时工部、礼部正在寻人,相较于将人扣下来做苦力,显然将人报到官府,拿一笔赏钱更划算。既然如此,这二人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回来?
    要知道他二人这三年就呆在咸阳,咸阳百姓来长安又不花费多少工夫,脚程快,有辆马车的甚至当天就能来回。更何况,当年这二人失踪时,城里就张贴了画像,怎么可能身边无一人发现他二人?难道这二人被救之后,身边围着的都是瞎子吗?
    他二人的事情并没有解释清楚,这一点张明和姚晃都是明白的,是以,略略一顿之后,姚晃再次开口了。
    他看了眼张明,眼神有些古怪,先前让张明先开了口,这次轮到他了。
    “画像张贴了一个月。”姚晃说着,眉心微微拧起,不知是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解释不足以说服甄仕远还是他自己也对三年前端午龙舟节发生的事情也起了疑,他道,“救我的人却是一个月之后才在路边发现了我,彼时我并未着礼部官袍,身上穿的只是常服,画像也已经撤下了。”
    当时落水失踪不见踪影的并不是只有他和那位工部的两人,还有旁人,且不说画像与真人本就有些差距,就说他二人原本的相貌就是既不出挑的过分也不丑的过头的,总之并非那等叫人一眼记住的长相。
    所以之后救他的掌柜没认出来他来在他看来也是说得通的,这其中若定要说什么古怪的话,便是他那失踪的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是完全不知道的。若是失忆的话,按说他已经想起来了才是,可实则并不然,他什么都不知道。这种不知道同他先时的不知道又不一样,他只觉得自己那段经历仿佛一片空白,当然,这话他如今不能说,说出来也没人相信。毕竟之前既然可能是失忆,那一个月自然也可能同样是失忆了。
    这个解释倒是也能解释的通,不过因着过于离奇,甄仕远并没有全然相信,只点了点头而后再次转头看向张明,问道:“你呢?”
    张明没有立刻出声,只是看着他,神情尴尬而微妙。
    甄仕远被他这眼神看了片刻之后,突地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你该不会也和他一样吧!”
    张明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大人,我跟他也是一样的。”
    他话音刚落,一旁那书童便开口了:“大人,我等并未捣乱,姑爷说的是真的,这一点不仅是家里人,就连街坊四邻也是可以证明的。”
    这话说罢,屋内便再次安静了下来。
    甄仕远打量着面前三个人,沉默不语。
    这也太古怪了:同时失忆一次或许还能说是巧合,这二人同时失忆了两次,而且失忆之后又同处咸阳,元宵那日又一同出现在了冰灯阵中,再之后就是一同恢复了记忆。
    这样接二连三的巧合甄仕远是决计不会信的。
    不光是甄仕远不相信,就连张明、姚晃二人自己也不相信。
    安静了一刻之后,张明再次开口了,他这一次并没有问甄仕远,而是问一旁的书童:“你家小姐说过是在路边发现的我,将我带回。彼时我身边可有什么别的物件,穿的常服衣袍又是什么模样的?”
    你家小姐……书童翻了个白眼,心道:我家小姐不就是你夫人吗?虽说先前因着失忆的关系,你忘了长安城的夫人,另娶了我家小姐。现在想起来了,记起你长安城的夫人,便不认我家小姐了不成?
    只是心中虽然不满,不过当着甄仕远的面,书童也没有说什么,只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衣袍,就是件寻常的麻布灰袍。人也邋遢,胡子茬拉的,似是许久没打理的样子,瞧着比一般的……乞儿干净一些罢了。”
    那不修边幅的样子,哪个会觉得他是什么衙门的官员?只以为是个寻常的百姓,小姐心善,将人捡回去收拾干净之后,瞧着这人生的不错,这才动了心思。
    对书童的抱怨,在场无人理会,倒是姚晃再一次接了一句“意料之中”的话,道:“听说我那件也是寻常的麻布灰袍。”
    这种麻布灰袍并不算少见,不少庄稼汉都喜欢穿着这等袍子干农活,不仅便宜,也耐穿。
    只是此时说起来,总让人不由生出几分怀疑来。
    瞧着那书童语气中的抱怨和张明突然生疏的称呼,可见怀疑的不止他一个。
    毕竟此番回忆起往事,多出一个夫人,无颜面对家中妻儿的张明怕是比他更受不住。姚晃想着,倒是他还不曾娶妻生子,若是多一个夫人倒也无妨。
    当然,这也只是暗暗想想罢了。
    甄仕远看着面前巧合重重的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问他二人:“元宵那一日,你们来长安城只是巧合?”
    姚晃点头道:“咸阳虽说不错,但论有意思好玩什么的还是长安城有意思啊!每逢过节,掌柜准我们休息,我便会来长安城。”这也是他一把年纪还没娶妻生子的缘故,毕竟他天性好玩,心思也不在这上头。
    不过以往来长安城这么多次,都没碰上个熟人,也是可惜。
    他是巧合,不过张明却不是了。他瞥了眼一旁的书童,眼里怀疑之色更重了:“我倒是并不喜欢大走动,那一日是陪救我的……呃……他家小姐进城来逛灯会的,她带着两个侍婢去了首饰铺子闲逛,我带着书童随意走走,那冰灯阵就在黄天道正中,一眼便看到了。我一向喜欢这等事物,看到了便进去逛了。”
    书童扁了扁嘴,表示不满。
    甄仕远不由多看了眼张明:到张明和摇晃这个年纪,又不发福又不掉头发,身姿挺拔,张明确实比姚晃要更受同龄的女子欢迎。
    不过,看张明这个人似乎不是什么急色之徒,对自己原来的夫人感情深厚,而对那位救了她的女子,似乎感激居多。只是眼下听他的称呼‘你家小姐’‘你家小姐’的,似乎对那女子一家人有所怀疑了。
    比起他来,倒是姚晃那里并没有太过怀疑那食铺掌柜。
    这也正常,比起姚晃做了三年的苦力,张明可算是人生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还莫名其妙的多了个同床共枕的枕边人。
    如此亲密的关系更是不容有一丝一毫的怀疑,而那个女子也不知为何让他这么快就起了疑。
    甄仕远顿了片刻之后,道:“本官想见一见你二位的救命恩人。”
    不管救了姚晃的还是救了张明的,他都想看一看。
    整件事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子违和感,委实叫人不得不重视。
    两人当即点头应了下来,倒是那书童见张明应得如此之快,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对这个只是靠着“一张脸”便入赘了家里的姑爷,下人也并不是太看得起,眼下见着姑爷对这位大理寺卿的要求连问他家小姐一句都没有便应了下来,书童更是不满,愈发觉得这个姑爷是个白眼狼。
    对书童的甩脸,张明没有回应,只拧了拧眉心。
    书童只作未见,便在此时,甄仕远挥了挥手道:“今日便先问到这里,来日待见了你二位那两位救命恩人本官再问,你二人先回去……”说到这里,似乎怕张、姚二人听不懂,甄仕远特地解释了一句,“先回工部和礼部复一下命吧!”现在还早着,不到午时,是来得及走这一趟的。
    这话一出,姚晃那里倒是没什么,书童却忍不住道:“大人,我家姑爷今儿还要回去呢!小姐在家里等着……”
    甄仕远翻了翻眼皮,对着这个胆子颇“大”的书童似乎不大喜欢,是以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姑爷?可莫要乱说话!”
    书童怔了一怔,他对着自家姑爷敢腹诽,发牢骚表示不满,对眼前这位正儿八经的朝廷三品大员大理寺卿却是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乱说话的。
    不过虽是不敢乱说,可眼睛长在他身上,翻个白眼表示不满还是会的。
    甄仕远当然能看到书童私底下的举动,他倒是不以为意,只道:“且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毕竟这种事见仁见智。”自从女帝登基之后,不满父母指定的婚事,自立女户的比比皆是,“可成亲是为结两姓之好,这应当没什么问题。”
    甄仕远说到这里,手一伸,指向那方默然不语的张明,道:“他彼时连个身份户牒都没有,这叫哪门子的两姓之好?”
    书童一噎,他只是个略读过几年书的书童,若是寻常讲些朴素的道理或许还能辩上一辩,可这位大理寺卿一开口便是文绉绉的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话,说完这些文绉绉的话又开始说户牒,他对大楚律法除却杀人偿命,偷盗会被抓去吃牢饭之外所知甚少,便是一时想辩驳也不知从何说起。
    甄仕远没有给书童绞尽脑汁与他争论的机会便再一次开口了:“既然是正经成亲了,他那时叫什么名字,上的什么户牒?”甄仕远说着伸手一指,指向一旁脸上神情复杂的张明,再次问道。
    书童一怔,张了张嘴,道:“就是成亲,按个手印的事,我家小姐还是给他取了新名字的。”
    甄仕远冷哼了一声:“那上户牒了吗?”
    书童看了眼一旁的张明,再次出声声音却低了不少:“我……我等不懂上户牒的事。”
    “没有户牒是对的,那看来婚书也是不曾去咸阳县衙立过了?”甄仕远再一次开口问道。
    书童摇了摇头,看张明不说话,只得道:“我们哪懂得这个,请个媒人摆个席面什么的便好了。”
    衙门里倒确实有立婚书这种说法,不过民间百姓也没多少会当真跑到衙门去立婚书,顶多写上两份婚书自己保管便是了。再者说,若夫妇当真争论起来,两人各自执着婚书去衙门,衙门又不是不认,用那么麻烦吗?
    甄仕远皱了皱眉解释了一句:“衙门肯认是将婚书当作契书来处理,自然可以认,可他那时候,”他说着斜了眼张明,“他没有户籍,便是等同大楚根本没有这个人,这算什么婚书?”
    大楚律法繁杂,三言两语难以解释的清楚,甄仕远便用自己的话“解释”了一番,看着书童似懂非懂的样子,甄仕远并没有客气,一锤定音道:“所以这是无媒苟合。”
    这话就有些难听了,不过甄仕远这番一说倒并非是为了过一番嘴瘾,而是想观察一番张明的反应。
    即便对那位失忆时娶的夫人感情不深,“无媒苟合”这句话可是连他都骂进去了,想来换了一般人,也该稍稍露出些许不满的神色来了。
    可张明只是皱了皱眉,似乎并没有对这句话太过在意。
    甄仕远觉得张明的反应有些古怪,却没有立时问下去,而是先遣张、姚二人去各自衙门报道去了,书童自也回家里报信了。
    待到遣走了这些人之后,甄仕远立时叫来官差,言简意赅的将这里的事情稍稍说了一番,令人飞鸽传书与乔苒。
    此时他们才走一日,这封飞鸽传书应当用不了多久,很快便能给到回应。
    收到飞鸽传书时,乔苒一行还未从驿站离开,是以干脆在驿站看完了甄仕远传来的消息。
    虽然言简意赅,但为了说清楚,飞鸽传书来的字条上还是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小字。
    乔苒看的忍不住轻哂:“国子监那些学生有功课没学好怕被先生与家里人责骂作小抄的怕是也这般吧,甄大人读书的时候估摸着也是个顽劣的。”
    张解笑了两声,此时他二人已经看完了甄仕远送来的“小抄”,他问女孩子:“你怎么看?”
    “我没有见到张、姚二人,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女孩子摊手想了想,道,“只是听罢甄仕远说的,我觉得他二人这三年的遭遇是不是换一换更好?”
    换一换?张解听的忍不住挑眉。
    乔苒笑着解释了起来:“礼部那位未娶妻的姚晃应当被那女子所救,娶那女子为妻,然后带着书童在家做个闲散姑爷;工部那位娶了妻的张明应当被掌柜所救,一开始帮忙搭建食铺什么的。如此的话,”女孩子脸上笑意多了几分,“倒还真是两方皆学有所长,一方懂“礼”会做好这个闲散姑爷,一方出自工部,想必指导搭建个食铺什么的应当没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