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霄对元春说:“索桥已经断了,前方已无路可走。我让魏至诚护送你返回初贤县,等官道重新打通了,你们再从官道过来。”
“那你呢?”元春忍不住问。她心里有点乱,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却要原路返回?难道我辛辛苦苦跑这一趟,就是来山区N日游的么?!
水霄微微叹息:“我会跟何三儿一起,从鹰嘴崖过去。据何三儿说,显州城早已危机四伏,不知灾情如何、疫情如何、民心如何;如今又发生了山崩之事,恐怕民间会有流言四起,情形更是危如累卵。若朝廷和官府处置不当,或许会有居心叵测之辈煽动民变,那时情势就不可制了。我奉旨巡视江南,面临如此情形,必须尽快过去控制大局。”
“那我跟你一起走!”元春不假思索地说。我绝对不能让这趟搭上了一条性命和一条腿的艰苦旅程,变成了可笑的山区N日游!
水霄一呆,失笑道:“尚医的心意,我已深知,也深感敬佩!但我已经问过了何三儿,那条路,真不是女儿家能过得去的!别说女儿家,就是胆气稍稍弱一些的男子,那也是过不去的!”
“不如你先说说,是什么样的路?”元春被他说得很忐忑。
“最险的一处,就是鹰嘴崖。那里有一段大概几十丈的路,需要贴着悬崖峭壁走,路只有一人宽甚至不到一人宽,一边是寸草不生的石壁,一边是悬崖,崖下就是滔滔河水。过完了这段悬崖,还得爬一段陡坡。何三儿那个同伴,就是从这陡坡跌下了山崖的。就算尚医过了鹰嘴崖,还有一个叫溜索的关卡。溜索就是在两岸之间挂一条绳子,再将人挂在绳子上,哧留一声,人从这头滑到那头去……这样的溜索,尚医敢坐吗?”
元春认真评估这条路上的风险:溜索考验的主要是胆量,风险相对较低;风险比较大的,反而是鹰嘴崖那里。但它既然能成为一条“路”,想必已经有无数人在那里走了无数年了,顺利通过的希望远远大于掉下悬崖的危险。
所以综合来说,这条路上的风险肯定有,但肯定不会太高。水霄和魏至诚不看好自己能通过,大约是出于对一个“闺阁女儿”的刻板评价。他们大约不会想到,从本质上来说:自己其实是个女汉子。如果自己从这条路上走,虽未必容易,但肯定比返回初贤县更符合自己的心意和灾区百姓的利益。
“我敢坐!那条路,我走得过去!”元春冷静地思索了好一会儿,坚定地说。
水霄的脸上,原来还带着两分戏谑之意。听了元春这话,脸上的戏谑之意渐渐被褪去,脸色越来越严肃。“尚医在开玩笑?”他难以置信地说。
元春也严肃地看着他:“殿下应该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水霄倒抽了一口冷声,脸色变幻莫测,紧紧地盯着元春。
元春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
魏至诚走过来,问元春:“尚医大人,还需要休息一下吗?”
元春头也不回地直接吩咐他:“魏大人,我已经决定,跟何三儿从鹰嘴崖过去。你去准备一下。”
“大人?!万万不可!”魏至诚脸色一变。
“贾尚医,别逼我打昏你!”水霄眼睛微眯,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元春从未见识过的危险气息。
“昭王殿下,别逼我恨你!”元春依然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她的语气,平静而坚定:“你真要因为我可能要冒的那一点危险,而不顾显州城的危局吗?如果显州暴发霍乱疫情,如果显州真成了人间地狱,而我却因为那一点危险滞留初贤县,束手无策……你叫我如何面对那些死难者亲属,你叫我如何面对‘一品尚医’这个封号?你叫我如何面对自己的良心?我千里跋涉来到江南的意义又在哪里?”
沉默,再次在两人中间弥漫。
魏至诚被这气氛弄得更加心神不定,劝道:“尚医大人,鹰嘴崖太险,绝非大人这样的闺阁女儿能过去的!还请大人三思,不要让卑职为难!”
“再险,险得过此时的显州城吗?”元春继续毫不退让地与水霄对视,嘴里却答着魏至诚的话,“皇上派魏大人来,是来保护我的,而不是来软禁监视我的!我是皇上御封的一品尚医,既已到了江南,要去哪里,不去哪里,我可以自己做决定。魏大人只需要跟随保护我便算尽了自己的职责,不需要越俎代庖,替我决定行程!这一路上的风险,还有何人不知?来的人全凭自愿,来之后的生死荣辱,各安天命!魏大人又有什么好为难的?若魏大人还不放心,不如我立一张生死状给你?”
她这一番话,既是说给魏至诚听的,也是说给水霄听的。
魏至诚给她说得额头冒汗,连忙跪下:“卑职不敢!请大人恕罪!”
“起来吧!还请魏大人即刻去做准备!”元春仍然与水霄对视,以此表达自己的决心。
魏至诚应了一声,站起身来,顶着一脑门的汗,去吩咐手下的人准备出发。
水霄见状,知道自己已阻拦不了元春,只能寄希望于到了鹰嘴崖之后,元春自己心里害怕,知难而退。便笑道:“尚医的词锋,还是那般犀利!这样吧!尚医便跟去鹰嘴崖看一看,如果害怕,就不要勉强自己……”
一起从鹰嘴崖往显州去的决定,就这样不算愉快地决定了。
接下来一天的时间,大家忙着赶路,元春都没怎么搭理水霄。水霄十分沉得住气,就跟没有发现这一点似的,镇定若常。
第二天中午,他们终于到了鹰嘴崖下。
元春抬头望去,心道:怪不得这里要叫鹰嘴崖呢!这里山势连绵,悬崖峭壁众多。从她所在的位置望过去,他们要经过的那处悬崖,很像是一只昂首静立的老鹰的胸腹侧面。那条小路,就在老鹰颈下的位置。
“尚医觉得:自己过得去?”水霄抬头望着鹰嘴崖,问元春。
元春不想理他,直接让魏到诚准备分队。
骡马是不可能从鹰嘴崖过去的。为了减少危险和负重,行李也要尽量精简。因此,让一部分人带着骡马和帐篷等物返回初贤县是必须的。
按照元春和魏至诚商议的结果,除了个人的一点随身行李之外,他们只带药品、医疗器材和一点清水、干粮,其他的东西如果实在需要,过了鹰嘴崖再跟当地的老乡买。
魏至诚心里本还隐隐盼着这位尚医大人看到鹰嘴崖后,能够知难而退,自己连台阶都给她准备好了。可她竟然知难而上,一往无前!
他就只能悄悄吩咐带骡马行李回去的侍卫:“先在这里驻扎两天,若没有人回头,你们再回去。”
在崖下吃过午饭,准备好了饮水、干粮之后,大家就准备往悬崖上爬了。
她从行李中拿出一副皮质手套,仔细地戴好、扣好,又用布条仔仔细细地缠好了自己的手腕。
秦桢不由得赞了一声:“大人这法子好!戴着手套爬山,手被割破的危险就大大降低了!”
元春淡淡地说:“我是大夫,自然要时时刻刻保护好自己的手!”若是手受伤了,到了显州之后怎么救人?特别是这个时代没有乳胶手套,若是手上有伤口,救人时感染各种细菌病毒的风险会大大增加。
秦桢笑道:“姑娘家最应该保护的,不是自己的脸吗?”
元春一笑:“说得也是!你们把自己的漂亮脸蛋保护好啊!若是破了相,我未必能补的。”
水霄见元春丝毫也没有退缩、犹豫的意思,脸不由得沉了下来,心里充满了担忧。
一切准备就绪,登山开始!
魏至诚手下的侍卫在前开路,秦桢与阿悟、阿真姐妹各由一名身手矫健的护卫保护着行走,虽然阿悟与阿真一再表示自己并不需要那些男护卫保护。
水霄带着自己的护卫,走在队伍的后面。
这两队人马之间,就是魏至诚、元春、水霄三人了。
魏至诚怕元春不小心掉下山崖,也是为了元春爬山时能够借自己的力,就用一条绳子把自己和元春连在了一起,让元春跟在自己身后。
“请大人放心,就是大人与我都掉落了悬崖,卑职也会以自己为肉盾,尽全力保护大人的!”他说。
“呸呸呸!我肯定能顺利穿过鹰嘴崖,不会掉落悬崖的!”元春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她的帷帽早就摘下来了,只戴着面罩,眼睛能够自在地瞪人而不用懊恼被瞪的人看不到了。
她心想:这个死乌鸦嘴,胡说什么呢?!掉落悬崖的剧情已经老掉牙了,不知道吗?
水霄紧跟在元春后面。他希望元春能够无惊无险地平安走过去。但万一不幸元春遇到了危险,他也可以及时伸手相助,不至于鞭长莫及。
山路真的不好爬,很多时候都得手脚并用。好在她可以借力。既然魏至诚同学那么有诚意地拴了条绳子在自己腰上,自己也不用太客气,太陡的地方就拉着绳子,让魏至诚把自己拉上去。
花了一个多时辰爬上了一片缓坡,接下来的路,就是绕过那片峭壁了!
峭壁如刀削斧凿,在半山腰上,有一条窄窄的石道,半是人工开凿,半是天然形成。站在这条石道上,真有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悬浮感,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能把人吹下山崖去。偏偏这里是两山之间,大约是因为那个物理学中有名的峡谷效应之类,风确实挺大的!从这里经过时,人人的衣服都被吹得烈烈作响。
元春平时胆子挺肥的,但在此情此景下,还是忍不住心跳砰砰直响,腿抖得无法自抑。为了减少自己的恐惧感,她不得不背贴着悬崖,一点一点把脚往自己的侧面、队伍前进的方向挪。同时坚决不看下方和旁边的悬崖,而是侧着头,看着魏至诚的后脑勺或是他那张半老不老的脸。
她心里思绪乱飞,有些遗憾地想:或许该让水霄同学走在自己前面,那样自己还可以有点福利!
正在胡思乱想时,她突然听到了前方传来了几声惊呼和一声拖得长长的凄厉惨叫。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一垂,就见两个人影,从悬崖上掉下去了!其中一人直接掉进了河水之中,挣扎了两下,就被激流卷得不见踪影。另一人上半身摔在一块礁石上,下半身落在了水中。转眼间,他也被激流卷走,只在那块礁石上留下了一滩隐约的血迹。
有那么一瞬间,元春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心中一阵紊乱的狂跳:摔下去了!有两个人摔下去了!
“不要再看了!”一直紧跟着她的水霄,拉住了她的手,声音十分沉稳。
元春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块礁石上的血迹,尽量不去想那两个人坠落的身影。
魏至诚大声问前面:“怎么回事?”
不多时前面的人传话回来:前面的人探路时,拉动了一根山藤,上方就突然掉下来几块碎石,砸中了其中一个人。那个人被砸晕了,直接往山崖下掉;另一个人去拉他,没拉住,两个人就一起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