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医学系解剖实验室的门外。
“首先,校方安排这次参观,不是源于各系之间的专业交流,而是因为咱们艺术系纪律太混乱!你们是什么?你们是将来艺术界的宠儿!平时言谈举止完全没有礼节性!校方认为我们艺术系恃才而骄,纪律散漫,急需整顿!而开学一周以来的医学系,同样是新生,人家就能做到严谨学习态度,恪守学校规则!”
先前给开过新生动员大会的教授,提起这件事情就喋喋不休,他也算是艺术系的老教授了,教学二十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难管理的新生!尤其还是资质这么差的新生!说起来,那个钢琴弹得一塌糊涂的女生好像很久没看见了,难不成是退学了?
“教授,这医学系严谨是必须的!医学系要是不严谨点儿,那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啊,是不是?所以我觉得校方拿我们跟医学系比有点太过分了。”屏气凝神的众人,不知道是谁先没忍住吐了一句槽,顿时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stop!”教授惶恐的四下观望了几秒,接受了自此路过的医学系同事鄙视的白眼之后,连忙制止住这一笑就变得没办法控制的局面,“有没有点素质!这里是解剖实验室,那就相当于手术室!都给我闭嘴!首先啊,我强调一点关于咱们进去参观的纪律!”
“我特意要求医学系的同事让我们来参观,而医学系的导师也同意了,但是得在我们不打扰医学系同学学习的情况下,看看人家在学习的时候抱着什么样的态度!”
“这样啊,因为这个实验室呢分成了两个部分,左边那块是大四学姐学长们在做毕业准备,咱们一进门就悄悄地直接右拐,好吧?尽量别影响到学姐学长们作业。”
终于在罗里吧嗦地全部交待完毕之后,老教授才带头推开了这神圣的解剖实验室的门,其实他完全考虑错了一个方向,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还是好奇心胜过服从心的……
于是进门之后,只有老教授一个人乖乖地右拐,在他身后的新生们也真正做到了悄无声息的……左拐。
站在前面的同学,毫不犹豫地上前抬手就撩开了实验室的门帘,但也瞬间僵硬了身子,保持着撩门帘的动作,脸色慢慢铁青了起来。
一具还算新鲜的人类尸体平放在简易地可移动病床上,他埋藏在身体里的各种器官全部通过那赫然敞开的肚皮暴露在空气中,尸体周围站着几个零零散散的几个人都戴着清一色的消毒口罩,穿着专业的白大褂,戴了塑胶手套的手里握着各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工具……
听到门帘被突然拉开,正在尸体前排排站好进行解剖工作的学长们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仅露在外面的一双双眼睛,从最初的讶异到后来深深的不悦,顷刻间,迅速降温的环境让好奇的艺术系新生们寒毛都耸立了起来。
想来也是,试问,当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周围站满了穿着冰冷白大褂,塑胶手套上沾满了血污的人,而且在气氛被打断之前本都是一副贪婪模样的盯着支离破碎的“实验品”,被打断之后,每个人都慢慢腾起阴鸷的不愉快。
这种气氛下,谁不怕?
欧莱作为新生群里的一员,只觉得浑身上下本来很稀疏的汗毛立刻在身上站了起来,他现在急需转移注意力,但当他的视线艰难地挪到窗户方向的时候,另一个更惊悚的场面却差点没让他吐出来。
懵懂的矮个子女生也着了一身干净的白大褂,娇小的身体本是埋在人堆里都无法被发现的存在,却因为此刻她的所作所为致使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嘴角沾了些与血同色的果酱,小巧的唇瓣间叼着半片面包,瓶盖厚度的镜片一下面一双看不清楚大笑却明显很认真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术台上的尸体,戴了塑胶手套的小手还不停的在“实验品”的肠胃间翻搅,但她咀嚼的动作倒是完全没有停顿……
俨然一副疯了的科学怪人顷刻毛骨悚然了所有艺术系的弟弟妹妹,但她依旧毫无旁骛地检查内脏,似乎根本不屑看一眼四下突然出现的人们,抑或者她根本不曾注意到除了那具尸体之外的任何事情。
她听到一丝响动,只是抬头斜睨了他的方向一眼,然后继续低头操作,或许那一眼就像对声音产生的本能反应,其实根本就什么都没看到。那一刻,她的世界里就只有她、一把手术刀和一具尸体。
原来,医学系的人是这样的。在所有同学几乎同时冲出实验室的时候,只有欧莱一个人站在原地没有动,一双渐渐加深了颜色的琥珀色眼眸,里面装下的全都是她认真起来的模样,缓慢律动的心跳似乎要告诉他一间正在变化的事实,他却呆呆地站在那里,一点都没有注意。
虽然他很欣赏她目不斜视的专注模样,但就算他能暂时忽略胃里翻山倒海一般的痉挛,却依旧做不到冷静直视米罗面对无数新鲜内脏大口咀嚼培根汉堡的模样。
可恶可恶可恶!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他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一头浅淡到接近灰色的发在头顶挽成一个小巧的丸子形状,额前鬓角的细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两条剑眉紧紧地纠结在一起,因为咬着牙的缘故,两片本就凉薄的唇看起来抿的更紧,一双清冷剔透的琥珀色眸子有些慌乱地四下乱瞟。
damnit!医学系要不要连教学楼都这么变态啊?门口到底是在哪边?欧莱看着窗外渐渐暗红下来的天色,脚步的频率更快了些:要是关了门可以就糟了。
现在的他根本无暇考虑为什么当时会看那个女人看到同伴都已经离开了却还不自知。他只知道当连同他在内的所有人看到她面对一大堆新鲜的人体器官大口吃肉的情形之后,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转身出去吐了,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儿,苍白着唇角,发着愣,浑身冒着冷汗,连怎么吐都忘记了。
“欧莱?”木然的声音悠悠地在身后响起,他闻声转过头来,“怎么还没走?”
此时的米罗已经褪去了干净的白大褂,套着非常不合身的肥大灰色毛衣,配以两条纤细的腿,看起来就好像一只吃撑了的耗子,酒瓶底一样厚度的眼镜在夕阳的映照下有种螺旋状的错觉。
欧莱现在只要一看到她,就自然而然地想到她边解剖边吃肉的一幕,于是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以保持距离。
米罗神经大条的从来不会发现这些小细节,但恍然想起站在面前的这个完美少年是个哑巴:“今天轮到我值日,要打扫完才能走。但是艺术系的大家很早就已经离开了,你怎么还在?还没有结束吗?”
欧莱低下眉眼,轻轻摇了摇头,像极了一个委屈的孩子。
“迷路了?”
欧莱抬起头嘟着嘴,一脸被揭穿的不情愿,指了指不远处拐角的方向。
米罗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了然地点了点头:“所以,是去了个洗手间,错过了跟大家的队伍,所以迷路了?”
能不能不要纠缠在迷路上!?欧莱的眉角挑了挑:难道看不出我不喜欢这个理由吗?
“不走吗?一会儿该锁门了。”在欧莱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擦过他的身体走出去一段距离了,见他没有跟上来,她才回头喊他。想着毕竟是欧导的儿子,把他丢下然后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将他锁在里面,未免有些太不善良。
虽然真的很不屑在这个女人面前表示自己真的迷了路,但是一想到会被锁在这个地方……医学系的教学楼里应该有不少被开膛破肚过的东西吧?于是在他思索间,两条长腿就已经很诚实的跟了上来。
一路上实在太过于安静了,整个走廊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完全不合拍的脚步声,欧莱偏头看了看身边认真走路的米罗,眼神不小心滑落在了她手里的人体骨架上,她一路很虔诚的半举着那具半人高的骨架,欧莱突然觉得气氛好像开始变得诡异起来了。
“今天看到那些东西,你会感到害怕吗?”米罗依旧专心致志地走着自己的路,说出的话好像就是随便问问。
欧莱摇头的动作刚好能被米罗眼角的余光捕捉到。
那些东西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啊。欧莱没办法表达出这句话,只能低着头,尽量隐藏自己已经变了的脸色。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医学实验室里,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吧,免得在这里被就地研究了。
“我听说,你们好像很介意我对着尸体吃汉堡的事情。”米罗的声音从来都是飘飘忽忽的,但此刻在欧莱听来更让他想要摇头,米罗挠了挠头,“因为大四没什么课,所以就专注搞毕业的东西,今天是跟几个同学一起借了学校的实验品。早上太匆忙所以没来得及吃早饭。”
好简单好淡定的解释。欧莱的长睫毛僵硬的眨动了几下,虽然很想说“你知不知道你的这种不拘小节吓坏了整个艺术系”,但是无奈他说不出口。
跟这件事一样让他难以忘怀的还有她当时听到声响抬眼看他时候的眼神,专注到完全没从手头工作中脱离出来的呆滞感觉,眼神并没有聚焦在他的身上,就好象她并不是在看他,而是依旧在看她的实验品。
他偏头,能看见她隐藏在厚镜片后面的睫毛,每眨动一下都能柔软的滑过镜片,肌肤倒也白白净净的,他不由自主地往她身边靠了靠,直到她每走一步,肩膀就会碰到他的上臂……
好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