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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龟爪子恼火起来,撸起袖子就要开始理论,那老管家突然伸手,做了个“停”的动作。
“这样吧,你们几个大晚上来一趟也不容易,我呢,也是给自家老爷办事,咱们互相体谅。”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
“一百两,这一百两我就直接交到几位小兄弟手里,你们回去也不用和鸨娘说,这就当是我请几位兄弟喝点酒了。这个女子我们老爷真是喜欢得紧,说了来唱夜场,一句不唱就走人,说也说不过去是不是?
“再说,几百两的银子砸下去,就是扔水里也得听个响啊。”
龟爪子们彼此看了看,为首的那人飞快地接过银票,塞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行。”
……
老管家离开后,几个龟爪子立刻把门关了起来。
那关门声“砰”地一下砸起巨响,也让被带到后院里的女孩子们为之一震。
龟爪子们拿着鞭子靠近,厉声让那些今晚有唱词的主配角出列。
没有人主动站出来,但戏服很好认——龟爪子冲进人堆里,几下就把她们提着后领拎了出来。
柏灵和其他的龙套们都站在一旁望着,
有人倒在泥地上,有人扬起了鞭子,在这促狭的小小后院里,哭嚎和求饶的声音骤响。
每一记鞭子落下,所有人都一起发抖。
“都给老子站起来!”
“站起来!上台!”
柏灵忽然想到了什么,“等等…也不一定要她们每个人都上台,那个老管家不是说,只要有人上台唱就可以了吗?”
“是……是啊。”近旁几人应和道,“只要有几个人就行了啊……”
龟爪子长鞭一指,“那你们到底谁去唱?你——还是你?”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
柏灵沉眸想了许久,直到龟爪子再次转身,要去抽打那些倒在地上的女孩子时,柏灵忽然开口道,“……也可以。”
女孩子们有些惊讶地望向她。
柏灵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望了那些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孩儿们一眼,“……反正我不怕这个,就我来吧。”
“行!”龟爪子们笑了笑,“还有谁?”
其他人低下了头。
“一个人就可以了吧?”柏灵轻声道,“是林家的人不守信用在前,我们又何必把事情做得那么漂亮?”
龟爪子们没有回答,算是默许了。
“那你去换身衣服!”
柏灵往前几步,独自向着后台的屋子去了。
龟爪子们重新把其他女孩子赶到一起——即便是他们自己,其实也不愿意在这间放着死人的院子多待,这是多晦气的差事!
既然这会儿已经有人愿意上台了,那他们就把大部分人都带出去候着,反正这是个完全封锁的院子,柏灵一个人在里头,也不可能逃得掉。
艾松青跟着人群慢慢往出口移动,将要踏出门槛的时候,她忽然停下了脚,接着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
后面的龟爪子立刻叫了起来,“前面干什么?好好走,队伍不要乱!”
艾松青望了望龟爪子,两手紧紧握在一块儿,“我……我也想留下来!”
“嗯?”龟爪子们没听懂,“你留下来干什么?”
“我留下来和她一起唱……不,我给她弹琴,我给她伴奏,不然她一个人……要怎么撑起一台戏呢?”
后头的龟爪子嗤了一声,“行,你出来,往那边走!”
艾松青点了点头,迈着飞快的步子,追着柏灵去了。
在她身后,几个龟爪子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背上。
“真是疯了……”
……
“柏灵!”艾松青跌跌撞撞地跑进屋,果然见柏灵正在挑衣服。
柏灵应声回头,见是艾松青站在门框里,不由得有些惊讶。
“你怎么——”
艾松青远远地跑过来,一下伸手扑进了柏灵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柏灵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轻轻拍抚着她的背。
“怎么没走?”
艾松青摇头,哽咽着道,“我不走了,我留下来陪你,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过夜,你得多怕啊……”
柏灵愣了一下,心里忽然很感动。
“谢谢……”她轻声说道。
两个女孩子在一起换了衣服——她们都不大听戏,也不知这里哪一件是哪一出的戏服,只是捡着好看的出来搭配。
那些长长的水袖,镶满晶珠的前襟,还有近旁抽屉里首饰架上的珠饰金钗……她们对着镜子试穿试戴。
龟爪子没有再催——外面一片安静。
想来,他们本来也不在乎里面的人是不是真的在唱戏吧。
两人牵着手,再次走过那个长长的过道,走上前台。
院子里只有风吹纸钱的簌簌之声,柏灵小心地从台上跳在地上,目光望向了那个被架起的棺椁。
“柏灵……?”艾松青声音颤抖,“你……要干什么?”
“我想看看她。”柏灵低声道,她回转过身,向着艾松青伸出了手,“一起来吗?”
艾松青哭笑不得,“那有什么好看的……”
“看了就不可怕了。”柏灵再次扬了扬手,“……来都来了。”
艾松青心里发怵,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鬼使神差地握住了柏灵伸过来的手。
她靠在柏灵的身后,慢慢走到架起的棺椁前。
艾松青低着头,小心地不让目光触碰到棺中女子的脸。
“你看,她穿着嫁衣。”柏灵轻声道,“不是寿衣。”
艾松青怔了一下,她确实隐约瞧见这人穿着红裙,但没留心这些细节。
艾松青顺着脚尖慢慢往上看,只见女子的两袖花团锦簇,衣摆上绣着鸳鸯,她的手静静地叠在身前,在昏暗的光线里,就像是躺在那儿睡熟了。
再往上,一望见那双空无一物的空洞眼眶,艾松青忍不住打颤,连忙又低下了头。
“我猜她的眼睛应该很好看。”柏灵轻声道,“可能就是太好看了。”
艾松青没有听懂。
“松青,你知道教坊司出来的姑娘,出路是什么样的吗?”
艾松青摇了摇头。
柏灵将前半夜从曾久岩那里听来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艾松青怔了怔,“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这不重要,”柏灵望着,“我原本觉得,不管是什么办法,能出百花涯就是福气……如今看来,真的说不准。”
艾松青略有些不解地颦眉,“柏灵的意思是……?”
“我们这些人,已经脱籍无望了,”柏灵回过头来,她眼眶微红,“就像鸨娘说的,进到百花涯的前三天如果没有人来捞,那户籍入百花涯,就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日后,即便我们再被卖到别的人家里,也和这位孔小姐一样,户籍上还是一样写着一个压死了人的‘奴’字,是个没人会当回事的阿猫阿狗。”
一张白色的纸钱忽地被风卷起,落在棺中人的身上。
柏灵俯身将它捡起,轻轻扬在风中。
“生前被困在这西南一隅,万事不得自由,死后凤冠霞披……又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