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振的声线骤然恢复了往昔的阴鸷,脚边的几只猫则在霎时间停下了进食,迟疑地往一旁退了几步。
袁振随即有些后悔不迭地对它们伸出了手,想把它们拉回来,但碍于柏灵的视线,那只因本能伸出的手,又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柏灵低垂了目光,淡然笑了笑,伸出手让袁振看自己碗里的鱼肉。
“我也是来喂猫的。”她答非所问地开了口。
袁振死死地盯着柏灵,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有风吹过两人头顶的枝叶,发出飒飒声响。
袁振往前走了一步,声音仍旧带着骇人的威胁意味,但刻意压低了音量,“那你鬼鬼祟祟躲在旁边干什么!”
柏灵抬眸看了袁振一眼,只见袁公公的脸已经涨成了绛红色。
她俯身将手里的大碗放在地上,而后往后退了几步,轻轻欠身,低声道,“我远远看见有人过来,就先抱着碗躲起来了……”
说着,柏灵抬起头,轻声道,“我说前几日看这里的猫像是有人在照顾着,只是没想到是公公您。”
“你……你住口!”袁振四下看了看,周遭寂静空旷,再没有第三人经过。
柏灵再次欠身,“很抱歉。”
她声音听起来安和,可袁振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意从心口烧到了面颊,好似他方才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被柏灵一眼撞破。
“我再问你一次……你刚才看到什么了!”袁振上前就要去抓柏灵的肩膀。
柏灵敏捷地又退了几步,微微抬手,在空气中微微地按了按,像是要将袁振无形的火气按下似的。
她望着袁振,轻声道,“我猜公公是想说,让我不要把今日看到的事情说出去。”
袁振一怔,嘴角更沉了几分,“你知道就好!”
袁振这边话还没讲完,几只小猫已经试探着,再次跑向了柏灵放下的那个碗旁边,又闷头吃了起来。
小猫们头顶着头,尽管碗足够大,它们还是笨拙地争抢着。
袁振神情复杂地看着吃起外食来毫不客气的小畜生和小王八蛋,心里狠狠地喊了两声它们的名字。
“不过我可能要提醒公公一下,”柏灵仍是垂眸说道,“我看您那边的鱼好像都是成品的菜肴……”
袁振挑眉,咬牙切齿道,“你有意见?”
“就是想劝一句,猫不能吃太咸的东西,因为猫没有汗腺,多余的盐分只能走肾脏排出,所以喂它们吃人吃的饭菜,会加重它们肾脏代谢的负荷……”柏灵指了指自己碗里的东西,“拿这种用煮熟的鱼碎肉拌成的糊糊当猫粮就好,关键是不要放盐。”
袁振匆匆扫了一眼柏灵带来的碗,冷冷地回了一句“……不用你管!”
柏灵再次欠身,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等等!”袁振又一次喝住了他,“如果你把今天看到的事情告诉了别的什么人——”
柏灵回过头,笑着道,“公公只当今日从没有在这儿见过我就好,我也会当从未见到过公公。”
说着,柏灵便提着衣摆,轻快地跑远了。
等柏灵走远后,袁振终是松了一口气,他有些头重脚轻地走到一旁的木桩上坐下,用衣袖擦了擦自己脖子上的汗,又捏着自己胸口的衣服抖了几抖,许久之后这股莫名的慌乱才平息。
几只吃饱喝足的老猫这会儿又躺到袁振的脚边,翻倒在地上,对着袁振露出了肚皮。
“滚!”袁振轻轻扫了一脚,把猫掀翻了个个儿,“都是群小没良心的白眼狼……”
又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到柏灵留下的那个大碗旁,几只猫已经把里面的鱼肉吃得差不多了。袁振伸手,拿拇指和食指捻了一点儿肉碎尝了尝。
“还真是没放盐啊……”
……
“皇上,这边。”丘实在建熙帝的面前引着路。
建熙帝跟在丘实的身后,身边除了黄崇德,便只有三五个太监侍卫。
他沉默地走在前往咸福宫的路上,这一路的风景已经让他感到有些陌生。
细细数来,他大概有将近两年没有去过咸福宫了吧。
宁嫔倒也沉得住气,竟是一次也没有到自己跟前来邀过宠。
“好了。”建熙帝忽然道,“朕认得路,你先去咸福宫一趟,告诉宁嫔朕要来。”
丘实连忙道,“皇上,您从乾清宫起驾的时候,消息就已经——”
“主子爷喊你去,你就去。”黄崇德在一旁打断道,随即递去一个眼色。
丘实眨了眨眼睛,这才领了命,蹦蹦跳跳地往咸福宫的方向跑了过去。
“你们也不用跟着了。”建熙帝又回过头,对身后的几人道,“这段路朕要一个人走走。”
在一众太监侍卫的应和声中,黄崇德扶着建熙帝慢慢往前走去。
日光照在两侧高耸的宫墙之间,在地上投下两人粗短的影子。建熙帝没有打伞,黄崇德也就没提,主仆在沉默中往前走了一小段路。
“太医院那边怎么样了。”建熙帝忽然问道。
“已经平静下来了,”黄崇德低声答道,“不过这些大夫毕竟也都算半个读书人,气性大,奴婢觉得,他们这次被锦衣卫压了一头,不把场面找回来,往后大概是不会安生的。”
建熙帝点了点头,“你一会儿也派宫里的人去看看。要安抚,但也不能放任,尺度你拿捏着。”
“是。”黄崇德道。“奴婢昨儿已经吩咐下去了,主子放心。那个柏世钧也暂且就这么软禁着,这个人心眼实,现在这样就挺好,他经不起锦衣卫折腾。”
建熙帝笑起来,“你想得周到啊……”
黄崇德谦卑地躬下了身。
“你也不用跟着朕去咸福宫了,”建熙帝低声说道,“你现在亲自去慈宁宫看看太后,看看她在做什么,认不认得你是谁。”
“……是。”黄崇德低声说道。
虽然建熙帝没有点明,但黄崇德已经明白了过来——柏灵在太医院外亮出的那道令牌,显然已经传到了建熙帝的耳中。
黄崇德目光微沉,这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纵然他算得上是建熙帝宫里宫外的大管家,但皇上除了他以外,仍旧有无数条监视着天下万事的眼线。
这世上大概只有他不想知道的事,而没有他不能知道的事。
“有些东西不该出现在外头,既然出现了,就得收回来。”建熙帝轻声道。
“是。”黄崇德应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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