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羿疲惫地走出了宫门。
人人羡慕那个至尊之位,可又有几个人知道那个位置的辛苦呢?
五年前,宋羿看上去至少要比赵瑗大三岁;五年之后,赵瑗看上去至少要比宋羿大三岁。
明明是同样的时光,可在赵瑗的身上走过的,明显比宋羿多了许多。
宋羿曾嘲笑赵瑗,那是他劳心费神的原因。
今日之前,宋羿觉得赵瑗是杭州城里最忙碌的人,他们认识五年来,赵瑗没有一天是闲着的。
忙了这事忙那事,没做事的时候,也在想着事。
今日他才知道,赵瑗的那些忙碌,跟皇帝比,真是算不了什么。
宋羿天未亮,就入了宫。那时候早朝已经开始了。下了早朝皇帝开始接见官员,一个又一个。
中午用膳的时候,还有人在殿外候着。终于把人送走,宋羿以为皇帝会小憩一会儿。不料却吩咐他,把奏呈拿来。
批阅奏呈中,又被人打断两次。
好不容易熬到夜幕降临,宋羿终于觉得可以出宫时,皇帝说:“一会儿太师会过来讲金国使团的事,你跟着听听,普安世子说你观察敏锐,明日接待使团你多注意一下,有什么想法告诉我。”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秦奸相来了,又讲个没完没完了的。大到国事安排,小到问答应对,以及明日午宴要摆的菜品。
他又知道太师这个位置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做的,不只是耍心机,拍马屁,打压同僚就能坐稳的。
一天下来,头昏脑胀,走出宫门,才想起今日是韩如意的生辰。早两天,韩如意就再三交待他,一定要去参加她的生辰宴,并且等着他礼物的。
能去一趟,就给够她面子了,还礼物呢。
赵瑗腹诽韩如意时,荆小白从路边窜了出来。
我的好爹爹,我等你半天了哇,饿得头晕眼花。”
“不是说让你在韩如意家等我吗?”
荆小白挠着他的刺猬头,不乐意地说:“我不想去他家了。”
宋羿歪头看着荆小白的脸说:“发生什么事了吗?早上你还求着我,要我去呢。”
“没事,就是不想去了哇,我发现他们都是坏人。”荆小白皱眉头,仰脸望着宋羿说:“我的好爹爹,这杭州城里,就你最好哇。”
宋羿哈哈笑道:“这是夸你自己有眼光呢,街上那么多人,一眼就看中了我。”
“我们去西市吃骨头肉吧。”荆小白拖着宋羿的胳膊,急急地说:“走快点,去的晚了,人家就关门了。”
“我答应韩如意了,不能食言。我们先去安国公府上一趟,不在那里吃饭,就去看一眼。”
“他们一家人吃团圆饭,我们这外人去做什么哇。”荆小白松开了手:“我不想去,我在东市大槐树底下等你。”
宋羿指着他的鼻子,笑嘻嘻地说:“老实交待,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不说你自己去吃骨头肉。”
......
荆小白离开后,郭思谨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若是此时回去,府里的人肯定会胡乱猜测。
秋葵把蔷薇花交给了安国公府上的人,就回去了。就是想着,等晚宴结束,世子会同她一起回去呢。
她决定吃些东西再回府。
西市的夜市很热闹,郭思谨在一个面馆前坐了。对着里面的老板喊:“来碗油泼面。”
她这一声喊,招来附近吃客,齐齐朝她望来。
在京城摆摊的老板,无论大小都是见过世面的。
可面馆老板还是很惊讶,衣着光鲜的女子,来吃面的有;相貌非凡的女子,来吃面的有;独自来吃面的女子也有。
可是衣着光鲜,相貌非凡,又独自来吃面的女子。
今晚这是第一回见。
不管啥样的人,来就是客。老板朗声应话:“得了。”
低矮的饭桌有些油腻,郭思谨用食指在上面慢慢滑过,又抬起来,看了一会儿,和拇指一起搓了搓。
如此往复,大约搓了有四五回的样子,有人坐在了她桌子的对面,也朝着老板喊了声:“来碗油泼面。”
郭思谨抬起头,开口说的话里,略带了些许惊慌:“王公子。”
王嗣同像是才发现她似的,对着她浅笑了一下,问道:“这家的面好吃吗?”
郭思谨如实答道:“不知道。我是第一次来。”
“好吃的很,不吃不知道,一吃忘不掉。”面馆老板端了一大碗,覆盖着一层油辣子和蒜沫的刀削面,放在了郭思谨面前:“姑娘要不要再来点醋?”
“不用了,谢谢。”
看着面馆老板离开了,郭思谨把碗朝着王嗣同的方向稍推了一下,说:“您先吃,反正都是一样的。”
王嗣同把碗端到自己面前,拿了筷子搅拌几下,又推向了郭思谨:“你先吃吧,我下午在沁园春吃过东西了,不是太饿。”
郭思谨吃过很多次油泼面,这是第一次有人帮拌。还是个男子。她低头看着面前的一大碗面,感觉像是个火盆一样的烫眼。
“要不我换个位置?”王嗣同看了一圈摆在门外的几张桌子,又说:“都有人了。”
郭思谨偷偷缓了口气,在旁边的盒子里拿了筷子,头也没抬地温声说:“不用。”
裹了一层油辣子的面条安然地窝在白瓷蓝花碗里,蒜香扑鼻,郭思谨用筷子挑了两下,又把筷子放下,抬起头望向王嗣同,迟疑了一下,轻言轻语道:“对不起。”
“怎么了?”王嗣同温和地笑道:“先吃饭还要向我道歉吗?”
“有人直接把彩礼抬到家里,我被吓着了,以为是个恶霸,仗着官位比我爹爹的高,来抢婚的。”郭思谨坦然看着王嗣同的脸,轻声说:“我们就见了一面,一句话尚未说过。如果多了解一些,也许我会同意的。”
郭思谨清楚的明白,自己已经是成过亲的人了,这样子说话不太妥。可她就想把自己的歉意表达给他。
这也是她的心里话,如果时光重来,在赵瑗和王嗣同之间,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愿意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个人。
她也想让王嗣同知道,当初拒绝了他,不是他相貌的原因。
在秀州那个晚上,郭思谨曾经想过,如果自己因相貌丑陋,被人哭着拒绝,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一定是非常的伤心。
相貌是爹娘给的,不能选择。伴随自己一生的东西,被人嫌弃,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抹平这道伤痕。
“应该是我向你说对不起。”王嗣同淡淡一笑说:“我以为你认识我,能接受我才去徐大人家里吃饭。是我鲁莽了。”
王嗣同就是这么想的,看到郭思谨时,他想到了那个夏天,穿着绿色纱裙的小姑娘对着他甜甜一笑。
他父亲是知府,他曾随父亲去过德清县很多次,他的样子这么特别,小姑娘应该见过他一次,就会记着不忘。
郭思谨努力做出了一个轻快的微笑:“下次再见姑娘,可不能这样了,被会吓跑的。”
“油泼面一碗,来了。”面馆老板把手里的白瓷大碗放在王嗣同面前,又对郭思谨说:“姑娘赶快吃,坨了味道就不美了。”
郭思谨摸了一下袖袋,手顿了一下,对王嗣同说:“我忘记带钱袋了,王公子一并帮我的面也付了吧。”又对他笑了笑:“突然想起来有件急事没办,我先走一步。今日多亏遇到你,谢谢了。”
说着站起了身,又冲他点了个头,才转身离去。
王嗣同拿起筷子,挑了碗里的面条,大口朝嘴里塞。
这时,有人坐在了他面前。
“她就是你的清荷吗?”完颜贞呵呵笑道:“有眼光,姑娘不错。”
王嗣同头也没抬地瓮声说:“别胡说,她是成了亲的人了,你这样说话,会给她惹祸的。”
“哦?”完颜贞好奇地问:“她男人是谁呀?比你更好吗?”接着又好奇地问:“你吃面不用拌一下的吗?”说话间里伸出了手,“我帮你。
...
郭思谨觉得今日是个不适合吃饭的日子。一碗馄饨才吃了两口,宋羿和荆小白就坐在了她面前。
还未等他们开口,她就站起了身,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笑脸:“我吃好了,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吃哦。”然后朝着店里面喊:“老板结帐。”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块碎银子,排在了桌子上,“不用找了。”
荆小白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皱着眉对宋羿说:“我的好爹爹,我觉得她也不是很坏哇。”
“她哪里坏了?”
“如意姐姐说她是坏人。”
“她知道个屁。”
“她不是那个大坏蛋家的人吗?”
“谁?”
“太师哇,秦奸相哇。”
“秦奸相做的坏事,跟她有什么关系。我要是秦奸相的儿子,你也会觉得我坏?”
荆小白瞪着大眼睛,望着一脸阴寒的宋羿说:“当然不会的哇,爹爹是坏人,那我也是坏人了。我是多好的人哇。”
宋羿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说:“那就是了。走了,去吃骨头肉了。以后不许再说她坏,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