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城最混乱的一夜已经过去。
清晨已至,一缕阳光照在了乾清的脸上。他觉得自己的头要裂开一般,晃晃脑袋,缓缓的扶着墙站了起来。阳光从窗户缝隙洒了进来,乾清眯起了眼,看清了四周。
他还在客栈。这里是厢泉的房间,东西都在,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
乾清揉了揉脑袋,觉得后脑肿了起来。自己昨夜引弓射中了青衣奇盗,跑出了房间,随后……不太记得了。
他觉得一阵晕眩,有些反胃,晕晕乎乎的下楼。客栈一个人都没有。
现在是庸城的清晨,远处还有烟没有灭。露华朝未晞,只令人觉得阴凉。天空灰色与乳白色相融,没有朝霞,显得阴沉沉的,残灯明市井,晓色可辨楼台。街上几乎无人,偶尔有几个拉车的小贩走过。
乾清拖着步子勉强走着,想要走到医馆。他如同在梦中行走,倦怠的敲了医馆的木门,上面的门神颜色也快褪去了。
“夏公子来了,正巧,易公子刚醒。”曲泽疲惫,却笑着来开门。
晨光洒下,她眯了一会眼睛,睫毛颤颤的,这才看清乾清。
乾清眉头一皱,晕晕乎乎道:“醒了是好事,只是小泽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曲泽摇头:“无碍。我一直照顾易公子。只是我家先生他昨夜一直未归,我也看的不是很清楚……夏公子你知道吗?昨日西街闹腾一夜,我家先生也没回来。外面天凉露重,进来说吧。”
乾清觉得一阵头晕,但是忍住没告诉曲泽。曲泽把他带进内室,乾清看着床铺,发现厢泉坐在床上,似乎在闭目养神。
曲泽上了茶,用的仍然是那套干净简单的白瓷茶具。乾清知道,那是医馆最好的茶具了。茶依旧是铁观音,清香隐隐飘来,是新茶。城禁了,买到新茶不容易。也不知她如何费力才弄来的。
厢泉看了一眼乾清,没说话,却转身望向曲泽,微笑道:“昨日辛苦姑娘了,我感激不尽。现在乾清来了,姑娘可以歇歇,烦劳了。”
乾清冲曲泽点点头,她也没多说什么,疲惫的走开了。
熹微的晨光照进屋子,窗外安静得只能听见清晨的鸟啼。庸城不知不觉的迎接城禁第五日的清晨,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厢泉淡然看着乾清,微微有些诧异:“你头部受伤了。”
乾清顺势滑在了榆木椅子上,仰面朝天苦笑道:“你不是大夫,这望诊的功力却不小。我头部的确是受伤了,还好不重。”
厢泉摇头:“重与不重不是你说了算的。上星先生不在,我也无法行动,待回来——”
“你无法行动?什么意思?”
“下肢麻痹,”厢泉略掀开衣摆,“醒了以后就没什么感觉了,脚上有伤,最好不要乱动。”
乾清担忧的看了一眼,沉声道:“那青衣奇盗当真不好对付。”
厢泉笑了:“连你这瘟神夏公子都觉得他难对付,可见那是什么样的角色。”
乾清不理,只是大口喝茶,顿觉精神回来几分,这才觉得自己昏沉的原因不是伤口作祟,只是休息不够的缘故。
于是乾清开始将昨日情况详细讲述一遍,吐沫星子横飞,没完没了的说着,生怕遗漏任何细节。乾清的记忆力极好,什么人说的人什么话、什么人的动作神态、甚至昨日的天气都讲述的一清二楚。乾清绘声绘色,也不觉得头晕了。而厢泉只是听着,一言不发,看着窗外。
窗台上有些杂乱,不知堆积了什么细小的杂物。
“喂,你到底听没听我的话,”乾清没好气的说,“我为了这件事受了这么重的伤,而且,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可是你却没有把一切告诉我!如果不是我昨日这么聪明,这么机灵,能猛然醒悟,我就不会射中青衣奇盗!”
厢泉没有说话,不知看着什么呢。
乾清见他不动,继续说道:“这下案子就快结束了——让官府全城搜索,谁腿上受了箭伤。庸城在几日内解禁,不待开城之日必会找到,那贼人跑不了!你是怎么想的?等等,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晕倒的?还有——”
厢泉依旧沉默着,仍然看着窗外。窗户微微透着光,这是一种属于江南的光线,是秋日清晨的光芒,温婉又温暖。就这么射进窗户来,乾清觉得自己浮躁的心突然静了下来,自己好像一直忽略了什么。
乾清喃喃:“对、对了!有人……有人从背后打了我,可这人是谁?青衣奇盗明明受了箭伤……不对,还是不对,受伤的是青衣奇盗,那跑到西街去的又是谁?这……”
乾清想着,觉得又有些晕眩,便喝了口茶水,觉得整个事件混乱而没有条理,根本令人琢磨不透。
“窗户纸而已,一捅就破。”厢泉突然说道。这家伙突然发声,乾清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厢泉又面无表情道:“你一夜未归,夏夫人派谷雨来寻了,就在天刚亮的时候。”
乾清打了个哈欠:“寻便寻,无所谓。”
“谷雨不仅仅是来寻你的,而且带来了最新消息,”厢泉顿了一下,那表情像块会说话的木头,“西街出事了。要不你觉得上星先生怎么会现在还未归来?”
二人谁都没注意到,门外的地板微微响了一下。
乾清笑道:“不出事那才叫见鬼,昨天这么多人追过去——”
“这么多人?呵,你是不知昨日发生了什么。就在要搜查之时,他们亲眼见到一个女子从楼上跳下来,哗啦一声跳到了黑湖里。”
乾清挑眉:“有人寻死?是谁?**的女子?”
“那女子一直有病,上星先生就是去给她看病。”
乾清无所谓,捧起茶杯想再喝一口:“烟花女子自尽常有,这几年前——”
乾清说到这,脸色突然变了,端着茶的手颤抖一下,溅出些许茶水。
他想起来了!
厢泉见状一下笑了,继续说道:“对了,这就对了。谷雨说起此事,也是这个吓傻表情。”
乾清面对调侃却一言不发,只是让他说下去。厢泉微笑道:“那女子自杀,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一下子就跳了下去,落水声也是听的一清二楚的,只是……”
“只是找不到尸体,”乾清烦躁的单手捂住脑袋,“无论派多少人,无论怎么搜,到找不到那死去的女子,对不对?谷雨恐惧也是有道理的,这件事发生过,就在几年之前,就是西街,就是黑湖!”
门外发出“哗啦”一声,小泽站在门外面,脸色苍白,脚下是打碎的盘子,还有掉落的点心,瞧那样式像是自家做的。
“是水妖。”小泽面无血色,嘴唇动了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