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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一跪
    张舟坐靠在船边,双腿伸直,尽可能让自己的姿势舒服些。瘦黑的脸庞,红彤的眼睛,下巴上已经长出一层硬硬的胡茬,说话声音嘶哑的都有些听不清了。

    “朝堂还没有消息吗?”

    飞子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妈的,都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有动静!”

    船上没有外人,也无所谓张舟说什么!哪怕张舟说自己要当皇帝,飞子也只会高呼万岁!

    “大哥,朝堂上只关心大柱国能不能打胜仗!大军在通州才完成集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打呢!这样下去,神仙也没有办法!你……”

    张舟知道飞子的意思,转头看着飞子,这家伙好不容易长点肉,这些天也熬没有了!

    “飞子,我从来不相信那句话,什么人在做,天在看!那也就是骗骗自己罢了!我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孩子在骚乱中丢了性命,看着一家人坐着自制的木筏翻入江里!如果没有亲眼看见,我会很麻木,但是看见了,也就刻在心里了!我现在就想,我多努力一点点,就可能多救一个人,也就足够了!”

    飞子就是流民出身,回想当初,眼睛也有些发红!

    “大哥,其实你就是菩萨!”

    张舟苦笑着,叹了口气。

    “唉,如果真有菩萨,就不用咱们这些凡人累死累活了!”

    两个人还在说话,就听见有人喊张舟的名字,张舟努力让身子坐直,眯着眼睛,望见湖面驶来一条小船,船头站立一高大男子。

    张舟看清来人,高兴地想大喊,可是因为嘶哑,加上激动着急,竟然失声了!飞子忙拉起浑身酸痛的张舟,道“大哥,段前辈应该是接到咱们的信了!”

    段时季跳上船,看见已经脱相的两人,尤其是张舟,这可是绝对的朝堂新贵、江湖大佬,而今不比流民强到哪儿去,心里泛起敬意。当张舟眼有泪光,颤抖地拉着自己的手,想表达感谢,却又说不出话的样子,一向硬朗的段时季,也鼻子发酸。

    “大人,我这次带来一百二十条船,都是满粮,良州府愿不愿意接收流民,我不管,我金银巷愿意接收一万流民!”

    张舟点点头!嗓子蠕咽半天,才堪堪发音说出“谢谢!”

    又比划好几次,段时季才明白,张舟让他多接一下女人和孩子,段时季重重点点头!

    而应州也一反常态,开始出船,源源不断的给惠州送去粮食,再往回运载大批流民……

    莲蓬岛最高峰,几乎可以览看到整个莲花湖的大好风光。峰上站着两个人,一个就是富贵堂的周彦琅,身后是一个灰袍男子。

    “怎么?还想在我这里刮点油水出来?呵呵,我早想明白了,老老实实做个商人就挺好,起码结局不会和狗一样悲惨!”

    “周帮主,大人要有大度量!何必为以往的事耿耿于怀呢?”

    “对不起,请转告你的主子,我周彦琅已经没有了雄心壮志!鸟随鸾凤的美事,想都不敢想了!”

    灰袍人并不想轻易放弃,但也明显失去耐性,冷冷道“周帮主,你给王爷做事,王爷可曾亏待过你?”

    “周某不想提这些!”

    背后的灰袍人没有注意到,周彦琅的眼神已经泛起杀机!

    “哼,你是不是有点高看自己了!起码,现在你们富贵堂还有残喘的机会,如果错过了,恐怕以后……”

    周彦琅闻言哈哈大笑,转回身看了灰袍人好一会儿,直到灰袍人有些不自在,周彦琅才笑道“对不起,我需要借你刚才那句话一用,你是不是有点高看自己了?”

    灰袍人不解。

    “你什么意……”

    话还没有说完,胸口露出的刀尖止住了他的一切。

    周彦琅冷冷一笑,没有再看那个被自己手下杀死的灰袍人一眼。

    “帮主,现在苏、惠二州,形势已经缓解不少,我们还要继续吗?”

    周彦琅摇摇头,面无表情道“金银巷、兴隆会都出手了,事情也瞒不住多久了,看来他们赵家命不该绝!不用再截杀那些信差了,不然容易暴露!”

    话完笑了笑,继续道“富贵堂虽然落魄了一些,但是这种救济灾民的义举,怎么可以少了咱们一份儿呢?”

    属下离开后,周彦琅望着浩瀚的莲花湖水面,呢喃自语。

    “爹,孩儿无能,找不到仇家,那么这个仇就算到他赵家的头上吧!”

    在被仇恨蒙蔽双眼时,也很难分清谁才是真正的敌人了!赵琪瑞只记得自己给过富贵堂的好处,周彦琅只记得自己为赵琪瑞的付出!仇恨可以因为一时性起,但更多来自于由来已久的矛盾!富贵堂有今天,就是你们赵家所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

    当第二波运输还未完成,南十州就迎来第一场大雪,气温骤降!一夜之间冻死之人,竟达千数之多!惨像罗生!

    码头聚集着不下万人,这些汉子的老婆孩子都已经上了船。大雪纷飞,无人离去!目送最后一船女人和孩子离开,没有人拥挤争抢,只有声如闷涛的呜咽哭泣!

    他们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一直到今天朝堂也没有安置他们的任何旨意,而就是那个站在高处的年轻人,用一己之力,救走了自己的妻儿!千方百计筹集粮食,让苏州无数流民可以活下来。白雪中,他身披破烂的红袍,如此显眼!

    张舟看着最后一条船,在雪中渐渐消失,再转回头,望向这些不肯散去的流民,心如刀绞,泪眼模糊!

    码头不远处的一条船上,站着十几个人,无一不是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金银巷的段时季、兴隆会的金老油、飞蛟帮的胡过海、大出云寺的罗汉堂首座方静和尚,总部在应州的龙虎镖局大当家钟子川等等,因为九州商业的相求,多多少少都带走一些流民,甚至连富贵堂也运走一千多人!

    这些人都看向那个站在码头高处的年轻人!

    突然,他们看见那个年轻人双膝一屈,对那些流民跪了下来!张嘴嘶喊着什么,然后俯在雪中,双肩抖动,痛哭不已,身边体型如熊的扈从也随之跪地,哭着喊道“我,张舟,对不起大家!”

    随之,码头上负责维护秩序的那些飞蛟帮帮众、刑捕们,齐齐跪倒,连苏州提刑官邱俊也跪下了,皆是失声痛哭,船上的胡过海丝毫不在乎周围眼光也扑通跪下,泪流满面。

    参与这些天灾民营救的人,无一不跪。

    我们尽力了,对不起!面对这天寒地冻,再也无计可施。

    这是怒恨苍天的一跪;这是心有不甘的一跪;这是无比心痛的一跪;这是无可奈何的一跪!

    金老油轻叹一声,转过脸去;段时季泪水湿襟;方静双手合十,沉诵佛号……

    流民们看到这一幕,那个已经喊不出话的年轻人;那个风光无限,大唐唯一的侯爷;那个为了多救一个人,奔走各处的红袍将军;那个救下自己妻子孩子的恩人,竟然对自己这些流民下跪,对自己喊对不起!

    随着第一个流民哭喊着“谢谢将军”,扑通跪地,上万流民齐齐跪倒!一时哭声雷动,感天动地!

    就在那一瞬间,大雪停了!

    距离码头不算远的一幢小楼内,身穿白色狐裘的女子伫立窗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双手紧握窗栏,泪流满面,无力擦拭……

    直到杨小郎发现张舟身体一歪,晕倒在地,急切哭喊着“大人,你怎么了?”

    众人才回过神围拢过去!在苏州码头熬了近二十天,几乎没有好好合眼睡一觉的张舟,终于精疲力尽晕倒了!

    不是张舟体质太弱,而是近二十天的时间里,别人可以轮换休息,唯独他不能,也不敢!他不断压榨自己体内的精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直到今天灯枯油尽。

    大武十五年十二月初!苏州雪停第三天,赈灾皇粮到达苏惠二州!运送完士兵的京都水军战船开始加入疏散流民。

    后据九州统计,此次九州商业自己调动、征用、租借船只达五百多条,光向河州就转移人口近八万人!还不算陈朝英商队带回的近两万流民!众多帮会安置流民也有三万多人,金银巷一万两千人,兴隆会五千人……。四处筹粮,得粮近三十万担,苦苦支撑到皇粮运到苏惠二州,没有出现大的民变!

    昏迷的张舟,被方静和尚和段时季等人,护送到大出云寺治伤养病!

    京都乾明宫!

    平王赵琪瑛颓废的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皇后一脸焦虑的劝慰!

    “琪瑛,你不要自责了,小舟知道了内情,必然不会怪你!”

    赵琪瑛眼睛通红,哭腔道“母后,小舟给儿臣写了五封信,整整五封啊!儿臣说信被人截住,所以才不知情,他能信吗?他一个人在苏惠二州,熬了近二十天,一直期望我这个兄弟可以帮他,可我呢?这是一句‘不知情’就可以解释的吗?”

    “琪瑛,这个太监也是老人,在身边十年了,谁能想到他敢私自截留这样重要的信件!母后也担心小舟,你现在不要想别的,快把小舟接回来再说!误会一定会解释清楚!这样自怨自艾又有何用?!”

    “母后说得对!儿臣这就去接小舟!”

    赵琪瑛连告退都没有说,急匆匆而去!皇后喊来也是一脸担心的福祥,愤然道“这个事,你亲自去办,给本宫查,一定要查出来这背后主使!”

    福祥领命,还没等离去,皇后又叫住他,似安抚,又似劝慰道“福祥,本宫知道你担心小舟,本宫也和你一样。这孩子福源深厚,必无大碍!不让你随平王一起去,也是因为对方已经把手伸到了我们的身边,不查清楚,本宫不安心!”

    福祥出了宫门,面容极度狰狞,咬得牙齿作响让老子查出来,定要你碎尸万段!

    赵琪璇没有因为在应州救下多少人而得到安慰,她望着湖面,听上船的金老油讲述着所见的一切,袖子里的手紧紧握住,手指已经握得惨白。

    “真的就那么硬挺了近二十天?”

    “这个做不得假,虽然无暇亲近接触,但还是看得很清楚,那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手也一直不停的发抖!明显是精力耗尽、难以支撑之态!”

    赵琪璇直觉心口疼痛之极,不敢回头,生怕让金老油看到。她极力平复情绪,却发现眼泪有些不受控制。性情坚强的她,就这样紧握双拳的挺着。

    叶白梅给了金老油一个抱歉的眼神,金老油没有言语的施个礼,退出船舱!

    石翀刚想进来,叶白梅就淡淡说了句。

    “殿下现在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石翀心里有些不满,但还是放下帘子,没有进来。叶白梅走到赵琪璇身边,温柔的拍拍她的肩头,赵琪璇迅速把脸转过来埋入她的怀里,肩膀微微抽动。叶白梅抚摸她的后背,怜惜道“不会有事的,空澈大师是出了名的医道圣手,你就放心吧!”

    赵琪璇没有说话,叶白梅又小声问道“不恨他了?”

    赵琪璇在她怀里微微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并按计划开始部署,相信很快就可以对流寇发起进攻。

    裴元昭背着手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身后站着心腹爱将霍小云,新任的后殿禁军电骑将军赵明公,苏州安抚将军于忠海、通州安抚将军白易安,惠州、应州等地安抚将军等十几位武将。

    裴元昭一动不动的,听完于忠海关于南十州局势发展的汇报后,没有言语,大帐内一时陷入寂静,不管这些将官背景如何,在这位大柱国面前,都不敢有一点放肆。

    感觉空气都快凝结了一般。许久,裴元昭才缓缓转身,环视一圈后,淡淡道“我们是军人,关心好怎么样打仗就可以了,其他的事不要乱插手,朝堂的事更不能枉议!霍小云留下,其他人都回去做好准备吧!”

    众人离开后,裴元昭坐下,让霍小云走到近前,低声道“张舟如果无碍,回京都也必定会有大麻烦!记住不准为他说话!”

    霍小云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位心里敬畏的大柱国,问道“为何?”

    “为了不让他过早死于朝堂之上!当兵的,管太多超越本职的事,就是惹祸上身!张舟有能力,有脑子,将来成就可能远远在你之上。可是他太年轻,所以容易热血冲动,也是因为他年轻,以后才有重新再来的机会!如果我们帮着他说话,反而会害了他!”

    霍小云才醒悟过来,虽然大柱国没有明说,他也明白,帮他说话的人越多,越会让他遭到猜疑。

    裴元昭又冷冷道。

    “南十州有些大户,必然不会情愿这样受辱,禁军里有不少南十州背景的,你把我的话私下告诉他们,谁的家族敢跳出来泼脏水,老子就让他从禁军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