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人虽和好了,但每日能相处的时间只减不增,不因其他,而是事情步入了正轨——玄甲军在离长安一州之隔的徐州,遭遇了何虎的叛军。
徐磊认为叛军不值得任何怜悯,主张强力镇压,而王珵怀有不同的意见。
“我们开始既打算在到达长安后打他们措手不及,此时就不能打草惊蛇。”
王珵在阵图上勾画着,点点标志着徐州的地方,眼中闪烁着政客的光芒。
“叛军不见得是猜得我们行程堵在此处,他就算集结再多同党,兵力也不可能这么宽裕,更大的可能,是何虎用什么理由蒙蔽了长安毗邻护州的总督,形成如此局面,若真如我所料,那这叛军就不全是叛军,而是夹杂着叛军的大康军队。”
李纯熙皱着眉敲敲案几。
“若真如你所说,那我们决定强硬镇压,不管哪方败落,损失惨重的都是我们的人。”
“好毒的计策!”
徐磊狠狠的拍了下书桌,他与作风直来直往的匈奴作战多年,还不曾怎么接触过内战,此时转过弯来,不由对此计策暗暗心悸。
“直白明了的阴谋,是他的风格。”
李纯熙回忆起贾太傅曾为她讲解何虎的作战风格,这种如同野兽般不讲道理的计策,是他能做出来的。
“若进则必定惊动守军,打起来得不偿失,若等,这情况可等不得,何虎在作战上确实有一套,这不,我们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在众人对这话默默点头,并费尽心思思考对策时,李纯熙绕着发尾,忽然出声一笑。
“但是呢。”
见众人朝她看来,她面露得意。
“我有一计。”
……
主营内,在李纯熙笑眯眯的说出一句话后,众人先是一默,随即面露激动的看向她。
徐磊是最激动的那个,他朝李纯熙倾了倾前身,唾沫星子随着他脱口而出的话喷薄而出。
“小熙,你确定有一条直达长安境内的暗道?”
不怨他这么失态,若李纯熙所言当真,于公来讲,摆脱了同胞相残的困境,于私来说,他的兵能活一个活一个,也是他身为统领,最欣慰的事情了。
“我从来不说谎。”
李纯熙躲开他的唾沫星子,不满的看向徐磊,她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么?
徐磊也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讪讪的挠挠头,对她道歉。
“是我一时情急,小熙见谅,见谅。”
李纯熙哼哼一声,起身往王珵处走去,瞧着王珵见她走来,下意识带上笑的神情,她无情的伸出手,把他推到了一边。
“走开些,挡着我了。”
肚子里还装着王珵亲手送来的早膳,但不影响她时不时的傲娇脾气,踌躅满志的拿起阵图上的指挥棍,认真盯着地图半晌……
“……算了,看不懂。”
她讪讪的揉揉鼻子,看着周围零星的几人,暗幸自己是女子,将领们不便旁听,暗自脸红一瞬,她看向隐有笑意的王珵,瞪他一眼,将指挥棍塞给他,颐指气使的抬抬下巴。
“给我指指松州彬县的位置。”
王珵恢复正色,在徐磊凑上来看的时候,准确的点在了地图一处。
李纯熙蹙着眉,在王珵耐心的教导下,勉强在细密繁杂的彬县地图上,找到了自己所言的地方。
徐磊在一边心急火燎了许久,见李纯熙总算定下了位置,凑上前去仔细分析了地形片刻,有些迟疑道
“小熙,你确定在这个地方?”
瞧着李纯熙眉心隐有怒气,他急忙点着地图为她解释。
“你看这地形,哦你看不懂,舅舅给你细说,嘶,没事,没事。”徐磊咬着牙忍下了脚趾的痛意,撑着笑道
“这地方断崖纵横,没有树木遮蔽,没有熟知地形的人带领,就算知道路,也很容易迷失在群山之中的。”
李纯熙解气一踩后,看都没看他指指点点的地图,哼笑一声。
“我可没说让你们走这悬崖峭壁,”她看着若有若思起来的几人,点出谜底,“你们肯定知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个典故吧。”
王珵眼睛一亮,抬起头看向她,李纯熙对他眨眨眼,在众人看来前,移开了视线。
“而我们这次行动,可以换过来讲,叫做“明度徐州,暗度栈道”,因为彬县,就有一条自前朝遗留下来的,直通长安的栈道!”
她看看虎目圆睁的徐磊,给他一个安抚的笑。
“所以,根本不需要熟知什么地形,只要找准栈道入口,就可后顾无忧。”
而徐磊反应过来后,却是深皱眉心。
“有一条直通大康腹地的暗道,这太危险了,陛下可知……”
他说着,望向李纯熙,在见得李纯熙毫无变化的笑容时,骇然道
“陛下一直都知道它的存在?竟没有将此隐患抹去?”
“这件事就是阿耶告诉我的,他告诉我时,只说过一句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她低落的垂下头,“我竟现在才明白他的深意。”
王珵衣袖微动,在衣袖的遮掩下,轻轻捏捏她的手,李纯熙在瞬间回握了他,随即抬起头来,笑盈盈的轻松道
“阿耶估计早就料到今日,那我们也不能辜负这份心思,各位觉得我方才的建议如何呢?”
徐磊不过暗暗为皇帝的深沉心惊一瞬,但眼前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他重复一遍李纯熙方才的话。
“明度徐州,暗度栈道?”
“不错。”
李纯熙点点头,捏了下手心不老实的手指,继续道
“分出一部分兵力与徐州守军纠缠,吸引注意,大部分兵力则通过栈道,让那些人在观望徐州时,把他们一网打尽。”
王珵手指很有戏的回握一下,暗暗的表露着委屈,脸上却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淡定,他思索片刻,应和道
“此计细想来,确实是目前最好的方案,但还需些细节补充,要与诸位将领细谈。”
徐磊赞同点头。
“那这就是你们擅长的事了,我不多打扰,先回营帐去了。”
李纯熙抖抖衣袖,将赖着不放的手甩开,潇洒的往外走,王珵恍若无事的背回手,跟上她的步子。
“珵送您,正好通知众将前来议事。”
徐磊满心单纯的以为这“送”是很快的,便端着茶碗,在阵图前细细推敲起来。
……
前几日刚下过雨,李纯熙在王珵的“小心”提醒中避开一处水洼,随后不耐烦转身瞪他。
“你跟着我做什么。”
王珵无辜中带着理所当然道“送您回去。”
“我又不是三岁小儿,还要你寸步不离的跟着?”
这语气暗藏烦躁,王珵平和的看着她。
“您不是,珵是。”
在李纯熙惊讶看来的视线中,他面不改色的说出让她不禁掩面的话。
“珵是那个三岁小儿,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您才安心。”
李纯熙被逗得憋屈半晌,喷笑出声,羞恼的拍了一下他。
“你这人,真是,扑哧。”
话还没说完,她就笑的不行,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捂住嘴巴,竭力不让自己笑声传出。
王珵波澜不惊的注视着她,见她一扫隐约的烦躁,笑的轻快,才语气温和的开口。
“您在担心陛下是么?”
李纯熙动作一滞,浅薄的笑意几乎是瞬间消失在眼中,她缓慢的放下手,带着些苦涩道
“我以为我藏的很好。”
“珵说过,您不必在我面前掩藏什么。”
王珵牵着她走到树荫遮蔽处,用后背挡住了那些好奇看来的眼神。
“我怕我影响你们的思绪。”
李纯熙乖巧的被他拉到树下,抬头看他,这样说道,王珵没有回答,只用那双平静温柔的眸子给予着她力量。
“何虎的势力范围,已经足够证明阿耶在长安的状况算不上好,是勉力支撑,还是已经处处掣肘?”
李纯熙目光涣散的恍若自语,王珵却听得明明白白,也看出了她心中有多忐忑,忐忑到都不敢理智说出“可能被软禁,性命垂危”的推断。
“陛下英明神武,既能早早推断出我们需要栈道这一日,想来自身状况也早有成算。”
王珵只能这样安慰她,但在心里,也是对皇帝安危有所担心的,依他对皇帝的了解来看,这个男人……有种为了完成目标,甚至可以把自身作为筹码的心狠。
“但愿如你所说。”
李纯熙没心思感知到他话中的些微无力,或者说,她只希望目前是王珵所说着这种可能。
王珵仔细看着她有些萎靡的眉眼,再无一点追上来时心中那些微的缱绻心思。
“珵送您回去。”之后他会立即集结将领议事,更快的让她离长安再近一步。
李纯熙微不可见的点点头,但此时她有些脆弱,想王珵陪着,便有些别扭道
“天也快黑了,正好同我用晚膳吧。”
王珵瞬间推翻了刚才的想法,在她话音刚落后,就点了头。
二人慢慢走远,传来隐约的对话。
“我怎么感觉忘了什么?”
“珵……也似乎这么觉得,罢了,大概是无关紧要之事。”
“你说得对。”
……
徐磊就这么推敲着战术,直到一壶茶都进了肚,还没人来,疑惑的派人去问,才得到了姗姗来迟的消息。
“王侍郎吩咐几位统领将军晚膳后前来,您等的太早了。”
“……”
徐磊怒摔了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