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的一切动作都是有深意的。——李纯熙
“殿下,您坐着,婢子去打水。”
盛秋扶着李纯熙进到舅母曹氏为她安置的屋内,轻声说着。
李纯熙掩着通红的眼角,瓮瓮的应了声。
室内安静下来,李纯熙慢慢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她顺着打嗝的胸脯,也觉得有些好笑。
“本来是想好好请个安的,怎么就哭起来了。”
她说着,不由又想起刚见外祖母徐何氏那一刻,徐何氏脱口而出的那声“我的儿啊”,顿时又让她眼眶微湿。
“我想阿耶了。”
李纯熙因境生情,这几个月的离途,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也会如此感性,正当她发着神时,门外有人端着水盆款款进来。
因为红着眼,哪怕是身边人,她也不想让她们瞧见,李纯熙侧过头去,伸手准备接毛巾,而毛巾一到手,她怔楞一瞬,转过身来。
“容春。”
面前对她笑的恭顺的不正是几月未见的容春么,也只有服侍她最久的容春,才能连毛巾温度都把握的让她最舒服。
“婢子参见殿下。”
容春笑着深深万福下去,并不忘为没到场的繁夏解释原因。
“繁夏腿脚不便,婢子在这里向她给您道罪。”
李纯熙抿了抿唇,伸出手碰碰容春额角一道长长的伤痕,这伤虽已结疤,但那狰狞的疤痕,不难想象刚受伤时的危险,还有因为腿脚受伤未到场的繁夏。
“你们受苦了。”
容春没有说什么路途上的艰难险恶,只是笑着说道
“好在婢子们没有辜负您的信任。”
李纯熙没有多说什么宽慰的话,她眨眨眼,刚才满眼的感性如今彻底从她眼中消失,她又变回了那个运筹帷幄的长公主。
她沉默的在容春的服侍下打理好了仪容,随即站起身来,十分难得的揽起她的手,语气里是毋庸置疑的坚定。
“这伤不会白受的。”
说罢,她挺起胸膛,微抬下巴的踏出门框,随即容春就听到她吩咐人的声音。
“去找外祖父,有要事相议。”
她低头擦擦眼角。
……
徐鸿风刚刚在书房坐稳,还没来得及与儿孙谈谈事务,便听得侍从来报李纯熙请见的消息。
对刚才那一室哭声心有余悸的他手中茶盏一抖,滚烫的茶水让他反应过来,于公于私,他都不能拒绝李纯熙的求见。
“快请她进来。”
徐鸿风放下茶盏,满脑子都在想“她现在来要做什么,要还是哭怎么办?”,看了看坐在左下的徐磊,知子莫若父,他自然也看出自己儿子想的大概跟他差不离。
徐如山看了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人掉眼泪的两位长辈,安慰道
“表妹并非多愁善感之人,现在前来,很大可能是想谈正事。”
“她一个姑娘家,能有多大的正事。”
徐鸿风对此不置可否,他至今不清楚李纯熙离宫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也还没来得及听徐如山的汇报,只以为李纯熙身上不过是那些小打小闹的事情。
徐如山想起李纯熙冷静时的仪容,虽有些不厚道,但仍是可耻的期待起一会自己祖父被打脸的场景。
说话间,李纯熙就已经在侍从的带领下进入书房,规矩行礼后,她开门见山。
“长安有意图叛乱之人,我需要一批随时待命的玄甲军。”
徐鸿风刚展现的慈祥笑容就这么滞在脸上,看着李纯熙肃容端坐在高凳上,实在看不出来她开玩笑的痕迹,他的表情因为纠结的心情显得滑稽起来。
而刚才还想着看祖父出糗的徐如山,也没了那份看好戏的心情,身为长孙,他常年皱起的眉心如今纹路更深,见自己祖父与父亲沉默着不说话,他心领神会的接了口。
“表妹,你可你在说什么么?”
“我当然知道。”
李纯熙也微皱起眉心,她鲜少遇到这种认为她在开玩笑的情况,灰眸微眯的扫视三人一眼,她明白了根由。
她虽与他们是血亲,但因为山高水远,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她稚年之时,他们不了解她,并因为血亲这一层关系,他们对她是比旁人更甚的保护欲,在他们眼里,她还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这样没法谈正事。
李纯熙第一时间得出这个结论,她抿抿唇,暗道一声“失礼”,随即将身形端坐成了无比严肃的姿势,神情添上了一种不容忽视的高贵。
“诸位,现在我不是以你们亲人的身份,而是以康朝曜华长公主的身份与诸位交谈,我是君,尔为臣,且认真对待我的话。”
她用出了面对大臣们时不容置疑的神情,多年在朝堂浸染政客本色第一次出现在了徐鸿风他们面前。
徐鸿风瞬间感觉自己面对的已经不是自己的外孙女,而是那群与他斗了半辈子的老狐狸。
他看着陌生的,与自己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外孙女,竟然大笑一声,站起身来。
徐磊父子不明所以,但仍规矩的跟着站起,但看着自己父亲祖父接下来的动作,他们颇有些目瞪口呆的感觉。
“臣,燕州都护府都督徐鸿风,参见曜华长公主。”
徐鸿风朝端坐着的李纯熙微微弯腰,拱手行礼道。
李纯熙抿紧唇,按捺住上前搀扶的心思,微抬下巴道
“免礼,请起。”
她又看向一脸懵然随着徐鸿风行礼的父子俩,让他们起来,随即命三人坐下。
如今终于能好好说事了。
李纯熙微松一口气,敛容看向三人,开始与他们说起关于长安叛乱以及幽州遭劫与她遭突厥行刺的事情。
“我看除了何虎那养不熟的饿虎,也没人敢有这种心思了。”
徐鸿风彻底沉浸到了李纯熙描述的事情中,他狠狠的拍了拍桌子,熟悉的位置又多了个熟悉的手印。
“人都是贪心不足的,尤其是那些尝到了甜头的人,层层叠叠的人网里,绝不会只有他一个。”
李纯熙微微摇头,说罢,她想到自己父亲与兄长的惊世壮举,引以为傲道
“幸而阿耶与阿兄策划多年,早以有了把握。”
徐鸿风回想起刚才听得皇帝与太子酝酿了这么多年的计谋,心中也不由为他们的隐忍而微微发寒,再看看面前这个不过豆蔻年华就已有了些来自皇帝老谋深算的少女,感叹一声。
“李晗风啊李晗风,你这些儿孙们真是让老弟我嫉妒啊。”
听到这个名字,徐磊急忙咳了几声,徐鸿风闻声,看了眼眼神变得有些奇怪的李纯熙,大笑一声。
“哈哈哈,我与先帝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况且这是在咱们自己家,我念叨念叨他的名字还不行嘛。”
李纯熙从没亲耳听得有人这么敢这么直呼康太祖的名姓,不由愣了一下,见徐鸿风笑意中隐藏着尴尬,她轻笑着帮他解围。
“您见外了,祖父论起来与您还是亲家,喊喊名字,又有何不可呢。”
徐鸿风这才宽慰的大笑一声,随即想起正题。
“你之前推论说,幽州有内奸,朝中有人与突厥勾结?”
李纯熙点了点头,她知道徐家乃铁血世家,都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最是对鬼神之说不屑一顾,所以也没说她梦境之事,只说得了一些消息。
“正是,而且必须是权利极高之人,不然不可能悄无声息的瞒过玄甲军,让突厥人长驱直入。”
幽州毗邻燕州,也在玄甲军的护卫范围内,徐磊虽不亲身坐镇燕州,但燕州的玄甲军头领,是他第一得意的大将,而都护府都督也是徐鸿风的至交好友,两处交流十分频繁。
徐磊生平最恨突厥,他身边许多人都倒在了与他抗击突厥人的路上,听到还有人想与突厥勾结谋事,恨声道
“都是什么牛鬼蛇神,跟那群蛮子勾结,能有什么好处。”
“无非是为权为利,”李纯熙神色淡淡,“只是目光短浅,若不是这些人在暗,定让他们付出代价。”
像是这些人就在她耳边嗡噪,李纯熙厌烦的摆摆手。
“此事既有了提醒,只要有所准备,便出不了什么大乱,只要不打草惊蛇就是。”
徐磊点点头,看向徐如山,徐如山早有准备,目光坚定的回视了他。
“如山大部分兵力都在幽州,让他过去小心布置,是最稳妥的。”
李纯熙不会置喙她不了解的事情,也更加信任玄甲军统领的判断,点了点头,说回了让她更担心的长安。
“至于长安之事,我们只能早做准备,要做到阿耶消息一来,我们可以立刻为此做出准备的程度。”
徐磊之前一直没有对这件事发表意见,不只因为李纯熙并没有皇帝的亲笔授命,还缺了一样要紧东西。
“纯熙,你要知道,在陛下下令之前调动军队,若没有一样东西,之后被人以叛乱之罪上告,就算有陛下的解释,但没有此物,污点也是要牢牢刻在玄甲军身上的。”
“您说的,可是此物?”
李纯熙微微挑眉,压下对皇帝的思念,轻笑的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布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