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过了,秋天也过了,海南的温度仍然居高不下。潭门的渔家们知道该乘风起航了。农历十月左右,潭门刮起东北风,借着风,潭门渔家们又要准备去西沙作业。
“立冬出海端午返,耕海生涯一大半。”这句渔家古谚,是潭门渔民们每一年海上生活的真实反映。
这时的潭门充满着紧张的气氛,要出海的男人们紧张地做着各项准备,女人们也揪着心想法设法为丈夫出海做点什么,孩子们也没了以往的开心劲,只想围着自己阿爸转。
学校已经开学了,王树茂身在曹营心在汉,上课的时候总想着阿爸和哥哥又要出海,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最近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找阿爸和哥哥的身影,不再去找黄书保他们玩了。实际上,黄书保和符林也一样,没有心思自己玩耍。
傍晚,王树茂一回到家就把书包丢到椅子上,喊着阿爸和哥哥,却是没人回应。他在屋内找了一遍没人在,只好跑到屋外。在屋后的田地看见了阿妈的身影,王树茂急忙跑过去。
“阿妈,阿爸和哥哥呢?”
树茂阿妈抬起身子,见是王树茂,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平静地说“到老渡口忙了。”
王树茂也没答话,转身就走,他想去老渡口找阿爸他们。
“哎,树茂,不要去了,等下天黑了,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虽然这么说,但树茂阿妈知道王树茂是非去不可的,今晚是丈夫和儿子今年在家的最后一个晚上,明天他们又要去南海了。想到这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继续俯身摘菜,晚上要准备些好酒好菜。
王树茂跑到老渡口时,阿爸和哥哥都在,很多要出海的渔家男人们也在,他们的孩子也在。自然,黄书保和符林也在。
三人照面打了声招呼,也没过多交谈,各自跟着阿爸走来走去。
“哎呀,树茂啊,你一边玩去,我还要忙溜。”阿爸嫌王树茂跟来跟去的,碍手碍脚,就要支开他。
“我给你帮把手。”王树茂笑着说。
“你,你去找你哥去。”树茂阿爸瞪了他一眼。
王树茂悻悻地去找他哥王兆林。不过,这时的王兆林也没心思理会王树茂,见他过来,也挥手让他站远点。王树茂只好远远地看着他们。
黄书保和符林的遭遇也是如此,两人垂头丧气地走到王树茂身旁。
“嘿嘿,你们过来做什么?”王树茂瞧见两人样子,忍不住想笑。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符林叹了一句。
“我们是同病相怜啊,相煎何太急?”黄书保说。
“嘿,书保,这次的成语倒是用对溜。”符林看了眼黄书保。
“那是,我可是要当船长的人,能不有点文化嘛!”
黄书保下巴抬了抬。
“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啊!”
“……”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开起玩笑来。
潭门老渡口的黄昏,轻轻的海浪有节奏地冲刷着岸滩。三人没再打闹,并排坐在一块小土坡上,背对即将沉入大地的夕阳,面朝着逐渐暗淡下去的海面。晚风徐徐,许久都没人说话,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直至阿爸们招呼他们回家,才开口道别。
第二天早上,王树茂早早地就起来了,帮着阿妈给阿爸和哥哥准备饭食、衣物之类的。吃完早饭,阿爸和哥哥就动身前往公庙,王树茂和树茂阿妈自然也要跟着去送行。
到了公庙,正如返航时一样热闹,到处都是男女老少。
正式出海前,需要举行隆重的“做福”仪式。公社已经安排了相关人员做好准备,树茂阿爸和哥哥只需要跟着做就成。
王树茂跟阿妈一起站在人群中,阿爸和哥哥则站在公庙正门前。庙前的供品比洗咸时还丰富,整头熟肥猪、肥鸡、稞品、浓酒、水果、茶等都摆在案头。
过了会儿,王树茂见一衣着整洁的老者走到香案前,燃起三柱大香,举到额前,深深地朝公庙拜了三拜,随后把大香插入香炉中。转身高声喝道“仪式开始!”
说完,老者退到一边。此时,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男子疾步走到供案前,点了三根香也拜了拜。接着他手舞足蹈起来,嘴里还唱念着
“琼海潭门,叩请恩光香何主乃宗亲、伍姓孤魂、一百零八兄弟,山川银露,男女神畅,保佑我们南海生产,求财财到,求利利来……”
“望兄弟公放我们出海,平平安安,鱼儿满仓。”说完,道士又拜了三拜。出海渔家们也跟着拜。
请神归位后,王树茂见道士开始燃起香烛,一手持着把木剑,一手双指夹着张符箓,念念有词一会儿后,点燃符纸,在案前绕了几圈。又唱到
“天罪神、地罪神、人离难、难离仙。
一北西央化为缠,南无法,南无佛,
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染王法菩萨,
阿弥陀佛菩萨,蓬莱仙,
象天地,仙真人,自陪凡风蒋,
三官五雷神,兵统韬神,
兵竟百万名古佛明圣经,
亨前汉未清,归于无大道,
乾元亨利贞,乾元亨利贞,
吾奉太上老君火急急为律令
伏法,伏法……”
唱完,中年到时吩咐身边的人焚烧纸钱,燃炮放竹,答谢各路神仙。在鞭炮声中结束了公庙的仪式。众人跟着道士继续前往潭门老渡口。
中年道士一路吹着牛角号,一左一右两个小道童敲着铜锣开路,众渔民前呼后拥,王树茂紧跟着渔民后面。来到老渡口,道士登上了头船——黑头船。
渔家们没有跟上去,而是在岸边等待着。王树茂挤在人群中,伸长脖子,远远看见黑头船甲板上摆着香炉,香炉前还有烤猪、酒水之类的,看得不是很清楚。
接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上了黑头船,点香跪拜,默默祈福。王树茂听旁边的人说,这是此次出海的领头人,苏老船长。
苏老船长完成祭拜后,中年道士又像之前在公庙那样,开始施法请“一百零八兄弟公”和诸神降临神坛,然后又施法驱赶渔船上的妖魔鬼怪,驱邪消灾。王树茂没听太清楚道士嘴里念叨什么,心中想着估计跟之前的差不多吧。
接着,中年道士开始在船上各处走来走去,边走还边撒粉末。不一会儿,王树茂闻到空气中似乎有硫磺的气味。他听阿妈说这是道士在把硫磺撒在有可能藏匿妖魔鬼怪的任何地方。
中年道士从一个小道童手中接过一火把,又接过另一个道童手里的碗,喝了一口后,走到刚才撒了硫磺的地方,对着火把喷了一口,瞬间火光大亮,硫磺燃烧了一下。岸滩上的人们都不禁大声叫好,王树茂看着也心情激动。
接下来,中年道士点燃了一支椰叶火把,叫了一个年轻的渔民过来扛着火把。王树茂见是哥哥王兆林,兴奋地跟阿妈说“快看,快看,是哥哥啊!”树茂阿妈说“看见了,看见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王兆林。
王兆林扛着火把,下了黑头船,坐上了旁边的一条小艇,艇上也有个年轻人。等王兆林站稳后,年轻人开始划桨,慢慢远离了海岸。之后,小艇停在了海面上,王兆林将火把丢到深水中。据说,这仪式暗示着道士通过法力已将渔船上的妖魔鬼怪悉数赶跑。该渔船的这次航行安全将得到“一百零八兄弟公”和众神明的全程保佑。
这时候,黑头船和红头船上都已经有渔民登上了,众渔民纷纷在船上贴着红纸条。由于隔着些距离,王树茂虽然眼神不错,但还是没看清楚字迹。
“中间桅杆贴的应该是‘一帆风顺’,船头贴的是‘昂首藐浪日行千里’,船尾贴‘顺风万里行’,舵杆贴‘大吉大利’……”
王树茂耳旁响起一老者的声音,寻声扭头,隔了几个身影,发现是个老人家正给他旁边的小孙子讲解着。
贴完红纸条后,苏老船长站在黑头船船头,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喝到“焚纸钱!鸣鞭炮!启航!”至此,做福——“祭兄弟公出海仪式”宣告结束。
在炮竹声中,岸滩上的男人们陆续登上了渔船,树茂阿爸和哥哥王兆林也分别登上了黑头船和红头船。
大小渔船都扬起风帆,启动出航。此时留在岸滩上的女人和孩子们都大声呼喊着丈夫、阿爸,老人则是嘴里不停地念叨平安。王树茂眼中不自觉充满了眼泪,他拼命朝阿爸和哥哥招手呼喊,阿妈说着大吉大利之类的话。
船上的渔家们也纷纷走到甲板上,挥手致意。他们又要出征了,回来时一定会鱼虾满仓!
今天的风是东北季风,渔船乘风破浪,逐渐远去。直至望不见最高的桅杆,岸滩上的人群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王树茂在人群中看见了黄书保和符林的身影,也看见了哥哥王兆林女朋友的身影,那个麦家的女儿。麦家姑娘也瞧见了王树茂,冲着他笑了笑。王树茂也对她笑了笑,他在想麦家姑娘真好,哥哥一定会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