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衡面上神色一变,便一言不发的望着傅扬波跟孟斓轩。
“这张银票,是她离去那日,我亲手交给她的,这个票号我记得,还有此处这个褶皱。”这样大面额的银票并不多见,那时防伪技术不行,因此银票的主人,总会在上面做一些小记号,防有人用假的顶换了去。
这银票,确确实实,千真万确,就是他们那日给那夜茗山庄第十七任庄主那张。
“那小道童,便是那小怀。”傅扬波心下一印证,便明白了。
“怪不得戏院中,两人那举止,如此可笑。”那两个道士,高兴起来手舞足蹈的样子,一度被座中诸人耻笑,此刻方明白,不过是两个孩子假冒的道士罢了。
“太好了,这下终于撞我手里了,我去拎了她上来。”说罢,傅扬波边要冲下去。
“拎上来然后怎样?”萧渐漓手一伸,将他拦住,懒洋洋的笑道“打一顿?”
这一下,傅扬波倒是愣住了,尽管有气,却好像还没有办法出。
杜若衡沉吟片刻,却对那管事的说“不能让她再赌了,再赌,她那间庄子,就要输给我了。”
“那正好!”傅扬波道。
“她庄子输了,倒霉的只怕会是我。”杜若衡皱着眉头道“我那日不过是拆穿了她的伪装,便想淹死我。”说罢,嘴角竟浮现出一缕笑意,又对那管事的道“把银票还给她,就说那银子这里兑不开,然后把那吃的给他们上上,那两人,有吃的,一定会忘了赌博。”这点杜若衡倒是没有说错。
“你们却是在说什么?”那管事的刚走,陈天启跟叶楚材便好奇的走了上来。
“那老道士,是个孩子扮的,是那夜茗山庄的鄢庄主。”杜若衡缓缓道。
“啊,那个小书生?”陈天启的弟子范增义却叫了起来。
杜若衡眉毛一抬,便望着范增义。
“我们前日去了烂柯山,在客栈上遇到了那庄主,昨日棋会,又见着了她。”范增义便将这两日的事大致说了一次。
“奇怪,她不是应该已经回山庄去了么,怎么会出现在城里?”杜若衡便觉得哪里不对。
“昨日我们跟她乘一条船回来的,她跟那小童一直在睡,我们到京城下了船,他们好像还在睡。”范增义道。
闻此言,众人便不禁笑了,便连一直默默不语的萧渐漓,面上都止不住轻轻一笑。
“我昨日跟她下棋,便知道,她那计算却是极到位的,只是输在年幼,经验太浅,无甚心机,只想不到竟能记下二百五十六张牌,”陈天启想起那一地的花瓣,笑了一下,却又抬头看着傅扬波道“却不知她是怎么得罪了二位,提起她,这般气恼。”
傅孟二人面上一红,便喏喏不得言语。
“左右不过是山野顽童,使那嘴皮子功夫罢了,”杜若衡笑着道“老傅也是,怎跟一个孩子较真。”
“那孩子,却是不厚道,我师父也不知道哪里就得罪她了,竟然拿那,那啥来比喻我师父。”范增义一时失嘴,便有些吞吐。
“不过是拿头驴来比喻我罢了,我不该说她没资格唤南冥道长作掌门,也没什么,年轻人这等小事都要放心里的话,将来怎么成大事。”陈天启淡淡说道。
那范增义只好做肃然状低头不语,萧渐漓望着陈天启,便干咳了几声。
“这孩子,不肯吃亏,嘴上又无遮挡,自己无甚本事,又不知那天高地厚,只怕终有天要吃亏。”杜若衡眉心竟隐现愁云。
“正是,昨日在船上,便又嘲讽那长乐门的人,后来我便点了她的哑穴,否则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陈天启回想起昨晚,也觉那庄主,忒胡闹了。
听到长乐门几个字,一直在沉默站在萧渐漓身后的越小裳,面色神色微微一变。
“你点了她哑穴?”孟斓轩便皱着眉,斜着眼睛看了陈天启一眼。
“嗯。”陈天启点了点头。
孟斓轩便跟傅扬波蹙着眉,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只觉得陈天启此举不妙。
“既然那庄主跟你们都相识,又是这样有趣的人物,何不请上来一聚?”那叶楚材便放下了手中毛笔,笑着说道。
杜若衡便低头沉吟了片刻,突然对缭绫说道“缭绫,你们几个,先下去。”
萧渐漓便松开了揽在缭绫腰间的手,淡淡的对怀中女子说道“你们出去。”说罢,却转向了杜若衡,带着一丝调笑之意望着他,低声道“杜公子竟然也有忌惮的时候?”
杜若衡叹了口气,脑海中便浮现出一张被散发遮住大半的小脸,拿着本诗册,摇头晃脑满面嘲讽的说‘有道是绮筵公子,绣幌佳人’。
“你也知道,就算没有什么,她也能说出什么来,有点把柄,不晓得她出去后会怎般形容我们,还是,还是小心点罢。”杜若衡望着那几个歌妓离去的背影,竟带着几分发愁。
“一会莫要拆穿她,”萧渐漓突然笑了起来,“那样一定很好玩。”
“我却也不敢。”杜若衡笑道。拆穿了她,上次是凿船,这次怕是要拆馆子罢。
就在杜若衡正准备出去,却见门被打开,又一个人走了进来。
却是刚才送谢疏桐回去的永宁府奴仆常平。
他自幼服侍小世子,在府里身份特殊,甚得萧渐漓信赖,却见他走了进来,笑着对屋子里的人道“我方才上来,看到那位道爷,真是有趣。”
“她怎么啦?”杜若衡便停下了脚步。
“你看。”常平一指身后的珠帘,道“我刚上到二楼,见大堂里摆了好长一张桌子,坐满了二三十号人,那老道士做在上首,便问那薛管事,才知道,那道长来时要了一大堆的菜,吃不完,那小道士,便去街边,喊了几十个人上来帮着吃。”
这一下,房间里的人好奇,便将这几扇房门都一一打开,透着那珠帘,向下面二楼中堂望去,但见一条长桌,摆满了鸡鸭鱼肉各色菜肴,那道长跟那小道士,正吃得不亦乐乎,旁边坐满了人,还有人手里拿着纸张什么的,不停向她询问。
“还有,我上来时,正好有人手里拿那了叶公子清早做的那首诗在向旁人炫耀,那老道士,竟也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说叶公子那句‘肠断山城月,徘徊照远人’中的‘山城’换成‘边城’便更好。”那常平笑着向叶楚材说道。
不想他此言一出,杜若衡萧渐漓等人,便愣了一下。
叶楚材过了半响,方低声缓缓道“我本来,写的正是‘肠断边城月’的,只因跟青莲学士那句‘梦绕边城月’太似,有抄袭之嫌,方改成了山城月,那道士,哦,那庄主,说得却没错,是我太拘泥了。”
“小丫头有几分名堂,”萧渐漓伸了伸手脚,站起来,指着桌子上谢疏桐的画,道“常平,你拿下去,给那道士看,莫说谁画的,却看她怎么说。”
常平便拿了画往外走,杜若衡多了个心眼,便道“莫让她知道我们在这。”
常平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众人便在那楼上透过珠帘向下看,但见那老道士,将那画摊开,嘴里一边嚼着东西,一边跟周围的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一人递过笔墨,那老道士便在那画上添了几笔,常平便捧着画,走了上来。
常平一掀开珠帘,杜若衡等便围上道“她却怎么说?”
那常平将那画在桌上铺开,道“那道士好大的口气,说这画,是临摹的罢,山是死的,树是死的,水也是死的,然后便在溪口的位置添了条船。”
众人低头看谢疏桐那幅画,却见弄影在那溪水之中,顺着那水流方向,加了条孤舟,微微斜着,似乎取那野渡无人舟自横之意。
便是那艘小舟,寥寥数笔,这流水,便活了起来,似乎可以听到那潺潺流水之声,带着这山这树这幅画,也活了起来一般。
那叶楚材不由得低声道“我原以为谢氏双姝,便已是天下女子中的极致,只是这女子,似乎竟比那,”一想萧渐漓在此,便急忙将话打住,道“竟也有这样的才华。”
杜若衡心中叹了口气,便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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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康注:‘肠断山城月,徘徊照远人’一句是用了辽人耶律楚材的‘黄沙万余里,白发一孀亲,肠断山城月,徘徊照远人。’这首诗本来就有山城月跟边城月两个版本的。
好吧,其实我写叶楚材的时候,就是用耶律楚材做模版的,包括前面提到的‘八月阴山雪满沙,藤罗深处有人家’一句,都是他写的,蛮有意思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