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衡不想这话竟从一十四五岁小姑娘嘴里吐出,微微诧异,随即苦笑道“你自然不明白什么是情殇,话说他也不全是因为情殇”他这话尚未说完,不想又触了这鄢庄主忌讳――她是不会在外人面前承认有什么事情不明白的――她庄主都不明白,那庄上诸人自然更加不明白,那未免太折堕了夜茗山庄的名声。
“我怎么可能不明白,我庄子上的书里,俱写得明明白白,所谓情殇,不过是些没有悟的人,在悲叹那‘得不到’跟‘已失去’罢了。”弄影不屑的扫了杜若衡一眼,她鄢庄主,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杜若衡闻此言,不由得呆了一下,便又问道“那悟了的呢?”
“那悟了的,便知道‘已拥有’才是最好的。”这些话,其实弄影自己也不懂,只是书上那般说,先生要她记,她便强行记了下来――总要在外人面前显得自己无所不懂,才是一庄之主该有的风范。
杜若衡身子微微一颤,就着投射进来的月光,细细打量着这小女孩。
但见她已换回了女孩儿装扮,一身鹅黄色的明媚裳子,倒也正配她这年纪,乌发如云随意一挽,只是额头两侧的刘海,却长长的垂下,遮住了那枚印记跟大半张脸,眼睛也遮住了一半,只露出了秀气的口鼻,未免显得有几分可笑。
“你这样子,走路不妨事?”杜若衡皱起了眉头。
“不妨事,好得很。”鄢庄主便隐隐不悦了起来,语气也生硬得多了,说罢,拔足便向那垂草阁走去。
“里面都是书,却也无甚好看。”杜若衡站定原地不动。
“我略看一看就走。”这鄢庄主心中却另有计议。
杜若衡微微一笑,只得不远不近的跟在了她身后。
阁中有两个奴仆在值更,忽见杜若衡深夜陪了个女子进来,急忙上前伺候,杜若衡却手一挥,道“你们都下去罢,我带鄢庄主随意看看。”但见举手投足之间,仿若他是这里主人一样。
鄢弄影心下不免诧异,杜若衡看在眼里,微笑道“这园子本就我跟渐漓一起所建,这里的藏书,不少是我替他收集来的。”
弄影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便随意走进了左手边的第一间屋子。
一进房门,鄢庄主便觉眼前一花,但见屋内那一排排架子,摆满了琳琅满目各种书籍。她沿着那书架徐徐前行,但见俱是那读书人家必备的四平八稳的中庸大学论语春秋之类,虽平平,却均是年代久远的善本,只是这些书,她家庄子上也有,便不去看,只在架子间绕了几圈,又去到下一个房间,这里,却是各朝代史料,人物传记,佛经典籍等。
她楼下房间绕完,又向上一层走去,这里,却是天文地理,天演算术,军事水利之类,这些书籍,堪称奇书,若是喜好这些东西的人,到了这里,必定挪不动足,恨不能睡在这房间,但是弄影那四百年老庄,这样的书,在她眼中,确也说不上什么特别之处,便又继续上到最高一层。
“这里却是渐漓平素休憩之处。”杜若衡言下之意,便是叫弄影莫要再上去了。
鄢弄影哪里管这些,嘿嘿一笑“那小世子又不在,我看看你这布局而已,我那庄子,书虽多,却乱得很,都堆在地上,我小时候看书,都是随便摸,摸到哪本看哪本。”她嘴里说着,又进了第三层。
进去之后,却见三间屋子,中间那间门虚掩着,知道是那世子起坐之处,便去到了左边那间,里面却是各色民间传奇戏本,鄢庄主嘿嘿一笑,又去到右边那间,却是诗词歌赋,种种不足一一道来。
她眼中便露出了失望之色――她到这里,便是心中想,这世子跟杜若衡这等武艺,怎么可能不收藏几本武功秘籍么,好比那大乘八宗跟般若玄寒掌的心法,但求看一眼,凭她的记忆,强行记下,回去再慢慢研究,倒也不是难事。
嗯,必定藏在中间那扇门后。
进一男子房间,确实不雅,但她一想到里面极有可能藏有那大乘八宗的心法,又心痒难忍,回头看了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杜若衡一眼,道“你我江湖中人,大可不拘小节,都到了这里了,不看完这最后一间,未免不够圆满,杜公子你说呢。”
然后她自然不会去待那杜公子说什么,便走上前去,一推门就要进去。
杜若衡眉头一皱,只得道“想不到鄢庄主窥奇之心如此之重,莫不是以为这屋内,藏有什么天下第一的秘密罢。”
鄢弄影被他看破心思,心中不悦,便说道“就算是又如何,我只看看而已,又不会要了去,怎这般小气。”
说话间,已经进到了屋内,却见屋内烛灯高照,宽敞明亮,摆设极其简单,一套木几竹塌,估计是主人看书累了小憩之处,书桌上摆着散乱书本,四周墙上,挂满了各色字画。
“庄主还是出去罢,此间并无甚秘笈心法。”杜若衡略有些无可奈何。
“就走,就走。”鄢弄影说着,却去翻那桌上的几本书,一眼扫去,果然不过是些诗集杂说,面上难掩失望之色,便道“这世子,也是个不刻苦的人,我每每练功,那心法口诀,必定置于案头,时时翻阅的。”
杜若衡哑然一笑,低声道“鄢庄主文才武略,志向远大,非我等能相媲的。”
鄢弄影哼了一声,手里一本册子翻得哗哗作响,道“你们江左四子,天天做这些浓诗艳词,自然是不知我鸿鹄之志,嘿,有道是绮筵公子,绣幌佳人”话未说完,却不见杜若衡怎样出手,那书却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吾等让庄主见笑了,庄主还是请回罢。”杜若衡一手持书,白如冠玉的面上,带着一丝含糊不明的笑容。
鄢弄影却得意的哈哈一笑,便又去抽取那下一本书,但见封面上写着“洗忧录”三字,想必又是那文人无病呻吟之物,正想再取笑一番,突然想起了什么,人便又抬头看了眼对面的一幅画,怔了一下。
那幅画,却是一幅山水图,画中山势起伏,江天辽阔,间有长松桃竹掩映,山外江天空阔,烟水浩淼,那落款,却是垂草堂主人。右下角提着两句诗,却是‘八月阴山雪满沙,藤罗深处有人家’,落脚,晋卿。
“这画,却也是那世子画的罢,晋卿,叶晋卿,便是那叶楚材么?”她随口说着,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画是好画,字也是好字,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对,这画是三年前,渐漓跟楚材去阴山一带游玩时所作。”
“只怕不是去游玩罢。”弄影这话一出,顿时觉得不好,急忙掩口。
杜若衡脸色一沉,原本淡然的目光,突然锋利了起来。
“小女子胡乱说说而已,杜先生莫往心里去,嘿嘿。”弄影便干笑了起来。
“就算是胡说,总得有个来源,你怎知他们不是去游玩?”杜若衡的声音也沉了下来。
“说了杜先生莫怪,小女子不过是个老实本份生意人罢了。”弄影有点受不了杜若衡的目光。
杜若衡偏一言不发,继续拿那冰冷的眼神看着她。
弄影无奈,只得继续说道“起先这藏书楼用戴先生诗作名字,也就罢了,这本书”弄影指了下手里的《洗忧录》,接着道“扉页的题词却是宇文虚中的‘应分千斛酒,来洗百年忧’,然后这画,我方想起,叶楚材就是叶晋卿,我曾听我家先生说过,这叶晋卿,跟金人走得很近,还有你手里那本册子那本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