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青蓝瞧向李从尧,来这茶铺不过一时兴起,听闻阿勇的死讯也属意外。得到这样的夸奖,莫非不觉得……心虚么?
然而,李从尧仍旧是一副高岭之花的冷然,半分不为所动。所以,这夸奖就这么受了?君青蓝忽然觉得,没表情也有没表情的好处啊。
“你说瞑目?”姜羽凡眨了眨眼:“莫非阿勇一家死的蹊跷?这案子我并没有听人提起过。若是已经报了官,却不为所知,要么便是没有受理,要么便是已经结案没能掀起风浪。莫非,你还知道什么内幕?”
“内幕倒是没有。”周培说道:“只是衙门来验尸的时候,我也在旁边远远瞧着呢。阿勇家有三间房子。一间他们夫妻两人住着,一间灶房,还有个吃饭迎客的小厅堂。那日起火却只将阿勇两口子的卧房给烧了个干干净净,莫说是邻居的房屋,即便是他自己家旁的房屋也没有丁点受损的状况。官爷觉得这能算正常么?”
当然不正常!
“当时验尸的仵作是谁?这案子最后定的是什么结论?”君青蓝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将周培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里,缓缓问道。
“应该是大理寺的人,最后定的是灶房走水引燃内室。阿勇夫妻二人不及逃出,被烧伤致死。”周培努力回忆着说道:“不过,若是小人没有记错,那位仵作年龄不小了,同小人年岁差不了多少。验尸时手指都在颤抖,来来去去均需要人搀扶。”
“应该是刘仵作。”姜羽凡说道:“刘仵作是个颇有经验的老仵作,只因后继无人,虽然年事已高数次请辞却始终不得容许。直到你在燕京崭露头角之后,寺卿大人才准他荣归。”
“阿勇死于两日前……。”姜羽凡略一沉吟说道:“两日前你尚被关在大理寺的牢房里,无法到达现场验尸。估计大理寺便请了刘仵作再度出山。不过么……。”
姜羽凡声音一顿说道:“按目前线索来看,阿勇一家的确死的蹊跷。刘仵作是老手,该不至于瞧不出吧。”
君青蓝眸色微闪,却始终抿着唇瓣不肯开口。
“刘仵作年事已高,难免目力体力有所不及。”李从尧说道:“如今又是六月的天气。”
君青蓝眼底生出抹愕然,悄悄瞧向李从尧。
周伯方才说刘仵作出入皆要人搀扶,验尸时手指都在颤抖,说明他的年龄真的不小了。人若上了年岁,眼神当然会变差。错漏细节的事情并不叫人意外。案发时是一年中最炎热的六月,阿勇家又是火灾现场,温度比别处要高了许多。一个老迈的老人怎么能在那样的地方待很久?只怕,他巴不得早点接了案好离开现场。所以,便有了意外至死的结论。
这想法她一早就有,却也是建立在她这么多年当仵作的经验基础上。李从尧却不过是个日日躲在家里养病的药罐子,居然也一语道破了先机?
“要去瞧瞧么?”李从尧恰也在此刻瞧着她,她眼底探究来不及躲藏叫他瞧的满眼。然而,那人眸色却只一如既往的清淡,半点情绪也无,似全不在意。
“去。”君青蓝起身,心中生出感激。
阿勇的案子已经由大理寺定案,她贸然前往前场难免落人口实。如今这提议由端王提起,自然不会再有人来为难。至少,明面上不会。
“王爷不必去阿勇家了,那日大理寺查验完了以后,便将阿勇两夫妻的尸体送到了义庄。说是等通知到了他们远方的亲戚后将尸体领回安葬。”
“本王暂时不瞧阿勇。”李从尧淡淡说道:“去瞧瞧房子。”
言罢再不说话,起身出门。君青蓝飞快跟上,只有姜羽凡眨着眼睛半晌没能反应过来:“你们怎么走了?刘仵作年龄大了,天气热同阿勇的死因有什么关系?君青蓝,你倒是给我解释下呢。”
哪里有人给他回应?众人早下了楼。
德化坊并不大,前后也就三条长街,中间以数条窄巷相连。阿勇家离周培的茶铺只隔了一条街道,并不算远。周培亲自领着众人找到了阿勇家。李从尧吩咐容喜送周培回去,自己则抬眼打量着眼前黑漆漆的废墟。
“烧的……真狠!”姜羽凡吸了口冷气。他心中早就明白,能将人烧成焦炭的火一定小不了。但,当他亲眼瞧见的时候还是感到了震惊。
阿勇家的房子彻底的塌了,横梁墙壁半丝不见,只剩下满地脆弱的焦炭。虽然火灾发生在两日前,但是,直到了现在,附近空气中还夹杂着刺鼻难闻的焦糊味。而,同卧房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阿勇家那小小的厅堂,以及隔壁人家的房屋。虽然被灼热气浪给熏的发黑,却奇迹般的完好无损,竟真如周培所言那般,半点没有波及
怎么可能!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第一个踏入到废墟中。这里虽不是闹市,人口却也算得上密集。德化坊的房屋占地不大,却建的密密麻麻。这样一把火足以烧了整条街,怎么可能只烧了阿勇的卧房?
她缓缓沿着废墟的边缘行走,清眸四下里打量。这样的审视足足过了半盏茶,忽然停了脚步。姜羽凡凑上了前去,发现她眼眸只盯着地面上一处瞧着,便也顺着她目光瞧了去。然而,眼前除了黑漆漆烧的焦脆的黑灰,还有什么?
“可有发现?”李从尧淡淡开了口。
君青蓝却垂了眼眸:“咱们走吧。”
“走?”姜羽凡一愣:“去哪?”
“义庄。”只说了那么两个字,君青蓝抓了一把地面上黑灰,又捡了只烧焦的木棍装在随身的褡裢里,径自出了门。
“去义庄?莫非你已经瞧出了这里的门道?”
“恩。”
“……啊?”姜羽凡瞪了眼。他们同时进入了废墟,她不过走了一圈瞧了几眼就……瞧出问题来了。
“青蓝,你方才拿走的是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呢。”姜羽凡嚷嚷着追上君青蓝。
“还不确定,得等我瞧了阿勇夫妻的尸体才能定论。”君青蓝颦着眉头,淡淡说着。
“本王的马车就在茶铺外,可以载你们一程。”李从尧说道。
“……多谢。”君青蓝瞧一眼李从尧,语声也如他一般的清淡。
她与李从尧不熟悉,从前也不曾有过交集。然而,只要这人出现便总能叫她震惊,震惊的次数多了,难免就成了习惯。大约李从尧什么时候不叫人震惊了,反而会不习惯吧。
容喜早将喂饱的马牵出在长街上等候,李从尧第一个上了车。君青蓝也不客气,跳了上去。姜羽凡却踌躇了,瞧着靑顶的马车犯了愁:“真……上啊?”
君青蓝瞧着他颦了眉:“时间紧迫。”
女子素手朝着他伸了出去:“快上来。”
“哦。”姜羽凡抿了抿唇,一把握住君青蓝手指,借着她的力道上了马车。君青蓝没有同他说话,弯腰进去。
姜羽凡却愣在了车辕处一动不动。方才那一握……肌理细腻,柔弱无骨。姜羽凡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便似忽然触到了一块暖玉,温润的叫人……不忍放手。
好美!
骏马嘶鸣,马车狂奔而出。姜羽凡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立刻收了心神坐好。自己这几日大约是累的快疯了,怎么能对一个男子的手指生出这么多旖旎感慨出来?当真可笑!
“容喜,你赶车稳当些。摔了小爷我,可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是。”容喜不与他争辩,手中马鞭甩的啪啪响。
马车外,姜羽凡安静了。马车里的李从尧和君青蓝比他更安静。
李从尧自来话不多,上了马车后便随手取了一旁架子上的书卷来读。李从尧的马车窗纱用的是软烟罗,质地薄软,透光性极好。阳光自车窗雕花的缝隙中穿过,印在男子半边面颊上。将他原本苍白面色镀上些微明亮的金,竟瞬间焕发出难以言表的光彩出来。
这样的李从尧哪里还有半点病弱之态?公子如玉,举世无双。这样的人无论从哪里看都该是人中龙凤,怎么都不应该屈居与小小一座王府里,了度残生。
君青蓝不过瞧了一眼便立刻垂了首。儒家所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自然非礼也该勿想。有些事情,不是她能探究的。
她索性闭上了眼,将今日见闻在心中默默整理。修长手指便不由自主与虚空里点划。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君青蓝立刻睁开了眼,眼底有溢彩流光闪过,神采飞扬。只朝李从尧拱了拱手便跳下马车去了,竟有些迫不及待。
待到众人进了义庄,君青蓝已经站在两具打开的新棺木旁边。
姜羽凡朝着棺材里瞧去,见是两具木炭般焦黑的尸体,烧的连个男女都瞧不出来了,连手脚四肢都与躯体粘在了一起。不由吸了口冷气:“这就是阿勇和他娘子?”
“恩。”君青蓝点头。
“此处脏污,端王爷不如先在一旁歇息片刻?”君青蓝侧首瞧向李从尧。
她的确迫不及待想要检查阿勇夫妻的尸身,但她不会忘记此刻在义庄中还有一个王爷。虽然是个不怎么受宠的王爷,人家到底也是个王爷。该有的尊重一定是要给的。
“也好。”李从尧并不与她争辩,微侧身将义庄略一打量。最终落与君青蓝往日同君老爹吃饭的木桌旁。
容喜立刻上前,将桌椅板凳仔细擦了才请李从尧坐下。又去马车中取了热茶和李从尧方才瞧的那本书出来,李从尧便再度埋首与书卷里。竟真不再理会义庄中的事情。
君青蓝舒了口气,转身将双手按在棺木上。戴好了皮革的手套,系好围裙,抬手朝着其中一具焦尸肚腹按了按。飞快抬眼,瞧着姜羽凡,勾唇一笑,温良无害。
姜羽凡被她冷不防的笑容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你……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