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心见自己的话被听了进去,不由暗自松了口气。若宁王妃是个糊涂些的,自己明明白白地将事情告知,还不知道她会不会转头就去说与陈霆知晓。
宁王妃手里捏着茶盅的盖子,失神地看着石桌上刻着的的繁复的莲花纹。杜明心任由她坐着想心事,自己端起热茶喝了两口,心里熨帖了很多。
夫妻本为天下至亲至密之人,两个人原本不相干的人在一起朝夕相处,肌肤相亲,生儿育女,绵延后嗣。然而为何有那样多的人走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杜明心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若她还在,现在必定是在欢欢喜喜地给自己腹中的孩子做小衣裳,她会不厌其烦叮嘱自己要吃好睡好,会亲自挑选稳婆、乳母……
杜明心的眼眶有些湿了,母亲当日的处境怕是不比宁王妃好到哪里去吧……
“弟妹的这份情谊,我记下了。”一阵冷风吹过,宁王妃回过神来,起身便向杜明心行礼拜谢。
杜明心连忙将她扶起,口中劝慰道:“嫂嫂不必如此。这世间原本就对女子不公,你我若还不能守望相助,又怎么能熬得过这漫长几十年的光阴呢?”
宁王妃红着眼睛说道:“你又何必跟着我做这样的嗟叹!世间男子有情有义的也不少,只是我运道差些,没碰上罢了……晋王可是个好的,你不要抱有如此想法,仔细叫晋王知道了,觉得伤心。”
她站起身,看着塔林里高矮不一的僧塔,幽幽地说道:“若是没有两个孩子,我一早便求去了。我原不过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从来也没想过陈家竟是潜龙的所在。老天爷赏下来的富贵,我无福消受。”
“若他们是两个女儿也好,碍不着谁的路。看在他们是自己骨肉的份上,王爷总不至于薄情到连副嫁妆也不给。可现如今……”
宁王妃的两手握成了拳头,紧紧攥得连骨节都发白了。
杜明心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冰凉纤瘦。“嫂嫂预备要如何做?”
“还能如何……”宁王妃垂下眼眸,“我所倚仗的不过是两个孩子,看在孩子份上,太后对我还有些许怜悯……她老人家对邓家人的所作所为也颇不以为然,兴许她并不愿意王爷娶邓氏女……”
话说到这里,她再坐不住了。“弟妹宽坐,我先失陪了。”
杜明心拉住她的衣袖,急切地说道:“嫂嫂莫要莽撞!邓文娇此人阴狠毒辣,行事肆无忌惮,你千万要小心!”
“我知道。”宁王妃回头冲她僵硬地笑了一下,“但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杜明心放了手,看着宁王妃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冬天的风将宁王妃的披风高高地吹起,风势小些时又飘落下来,像极了这世间的女子,身如飘萍,唯有随着命运起起落落。
夏叶轻轻唤了一声:“王妃,这里风大,咱们回去吧。”
杜明心点点头,将手递给夏叶,缓缓地走出了塔林。
入夜,风渐渐地刮了起来。夏叶指挥小丫鬟们在正房宴息室里多添一个炭盆,转头却瞧见杜明心盘腿坐在炕上发着呆。
春草向夏叶使了个眼色,两人出得门来,悄声嘀咕:“王妃这样孕中多思,最是伤身。你说咱们要不要请个什么人来开导开导王妃?”
夏叶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开导总得对症下药,宁王府里的这点事王妃又不能随便往外说……”
春草叹了口气,说道:“要是王爷在就好了,肯定能把王妃哄得高高兴兴的。”
“什么哄不哄的!”夏叶嗔怪她道,“王爷那是真心对王妃好,又不是光动动嘴皮子。”
春草吐了吐舌头,笑道:“还是姐姐你谨慎,我差点就说错话了。”
“别贫嘴了,赶紧进去吧。”夏叶转身就要进正房。
春草却突然在背后拉住了她,趴在她耳朵上说道:“咱们外院不是现放着一位李公子么?上回你说,你和王妃碰见宁王跟邓姑娘说话时,李公子也在。既然他已经知道了,王妃跟他聊聊这事,也就不算是传闲话了……”
夏叶想想李墨白那张精致的脸,摇了摇头道:“再说吧……他到底是男子,还是别随便给王妃惹祸了。”
春草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随着夏叶进了正房。
“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杜明心见她俩进来,笑着问道。
夏叶笑了笑,坐到炕下面的锦杌上,拿起杜明心放在一旁的针线活,一面认着针,一面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也不知今天宁王妃走后会去了什么地方?”
“慈宁宫吧,皇上如今因为南边的战事烦心,她也只有去求太后了。”杜明心靠在大迎枕上,看了眼窗外,“又开始下雪了……”
“太后娘娘看在两个曾孙的份上,定然不会置之不理的。”夏叶小心翼翼地说道。
“谁知道呢……”杜明心并没有什么把握。太后这个人很自私,骨子里还有些凉薄。如今她年岁大了,儿子又做了皇帝,行事只是随心所欲,并不考虑其它。
“既然宁王妃并不留恋王府富贵,那她走了也未必是件坏事啊。”春草又添了一盏灯放在夏叶跟前。
“我小时候乡里还有桩事情,有个秀才家里穷,实在无力供他读书。亏得他岳父家深明大义,卖了家中的几亩薄田,给他凑了些银子,去开封府应考。”
“他一考便中了举,家里人都好不高兴。谁知开封城里有个官爷看上了他,要他做女婿,他还就答应了。风风光光地回到乡里,一回家便要休妻。”
“那后来呢?”夏叶觉得针脚有些涩,搁在烛芯上烧了两下。
“好说歹说,他不休妻了,两家算是和离。可那官爷的女儿岂能是个好脾气的,嫁过来后天天闹得鸡犬不宁,嫌弃他家穷,骂婆婆图谋她的嫁妆,整天唱戏给乡邻们看。”
“最后呢?”杜明心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