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是我一时没把持得住,说的不负责任的话。我细细思量,觉得我们实在不能做出有违礼法的事来,我家中还有年迈的高堂,无法一走了之,好在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也没有越礼。此后还是安守本分,谨守主仆关系吧。你就当是我负心,忘了我。”
男人说得绝决,他们之间的关系,偷偷摸摸已是维持了半年,该是时候断了。
向寇珠抽泣道,“爹娘离世得早,将我托付给舅舅照顾,这些年我寄人篱下也是尝尽人情冷暖的,你是唯一对我好的人,现在也要抛弃我了么。”
“向老爷对你也是视如己出,他会为你找一门好亲事的,不会让你吃苦。可是你要跟着我,就要过贫困的生活,贫贱夫妻百事哀。”
“我愿意,我只求你别不要我。”向寇珠苦苦哀求,却是见男人无动于衷,质问道,“你是为我好还是为你自己,我听见的,你爹娘给你安排了亲事,你是有了新欢不要旧爱了吧。”
男人道,“我和你真的无法长相厮守,你也不要再为了我做傻事了。我只说你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回去以后你依然是向家的表小姐,冰清玉洁的。”
男人要带她回去,向寇珠从包袱里拿了匕首刺进他心窝里把人杀死了。她割下一块肉生食,喃喃自语道,“你说过如果有一日有负于我,就让我把你肉割下来吃了。”
她受不住那血腥,扭头吐了,可吐过后又继续边痛哭边割下那男人的肉吃。
鲛人从泉里冒出半个身子,盯着她那沾满了血的脸。他见过妖怪吃人的,却没见过人吃人的。向寇珠也不害怕,哀莫大于心死的问,“你是神仙么,见我杀了人,要来惩罚我是么。”
“我不是仙,我是鲛。”那男人的脸已经被她割得见了骨头,“你为什么吃了他?”
“他有负于我。”向寇珠绝望的问,“你是妖怪么?你若是也吃人,就把我吃了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这只鲛人自把家安到了此处,就一直是孤孤单单的,偶然之间见了凡人,又是不惧怕他能正常交谈,倒也觉得新奇,他也没有杀人犯法,或是应该不应该的是非观念,只道,“我不吃人,你回去吧。我可以帮你把尸体处理了,你若下次还敢到这里,就带些新鲜的鱼虾来。”
说罢,他上了地,把男人的尸体拖进了泉里,泉水一下就被鲜血染红了,但渐渐的那鲜红色淡去,又恢复了清澈。
向寇珠是第一次见到鲛人,生着一条很大的鱼尾巴,翩翩公子的模样。她本来想寻死,先是跳进了泉里,泉水将她身上的血洗了干净,就在快窒息时,脚下有股托力,把她托回了陆上。
她想是那鲛人不许她死在泉水里,于是解下腰带要上吊,但就要断气那刻又被来寻她的向家人找到了救了下来。
向员外和向夫人在她床前衣不解带的守了三日,向寇珠醒来后,大哭一场恍如隔世,断了寻死的念头。家中的管事不见了,也当毫不知情,因无人知道他们私下的关系密切,所以也就没有怀疑到她头上。
她拿了一篮子的鱼虾偷偷出了府邸,回到了那****杀人的地方。把鱼虾倒进泉里,便是蹲下来托着腮等着。
鲛人破水而出,嘴里嚼着,有一截鱼尾巴露在嘴外。他将整条鱼咽下,见她活生生的,道,“你还活着,我还以为你自尽死了。”
那晚她上吊时,他也在水里看着,但没想过要出去救她,救了她一次了,她要是不想活了,救下来也是白救的,因为她还会去寻死。
向寇珠道,“我已经不想死了,我现在想活着。”
此后每隔了半月,向寇珠总要带了鱼虾来喂这只鲛人。慢慢,他们就熟悉了。这鲛人的生活很单纯,自搬到这口泉里,没什么其他嗜好,唯一就是坐井观天那般喜欢隔着水看外头。
他可以捕食那些到泉边来喝水的活物,这口泉看着小,下边却是四通八达的,他可以顺着水流去很多地方,倒也不会饿肚子,只是很想念海里鱼虾的滋味。向寇珠问他,那为什么不搬回海里去。
鲛人只道住习惯了,这里比海要清净很多,他是腻烦了大海的吵闹才搬的家。
而向寇珠,向家是地方望族,她娘是千金小姐,可年轻时却是做了伤风败俗的事,跟着府中账房先生私奔了,珠胎暗结后,在向寇珠三岁才又带回了府里的。
米已成炊,即便再不满意男方的家事,也只能让他们成亲。但向家始终无法完全接纳这个穷困女婿,她外婆便是要求她爹入赘,孩子也要跟着姓向。她爹无奈之下只得同意,可惜好景不长,回到向家,只过了两年,爹娘就相继病死了。
从此她就由舅舅照顾,舅舅舅母对她很好,凡是表妹有的,她也会有一份,关怀备至悉心呵护,但府中一些恶仆总在背后拿她娘的事做文章,背地里欺负她。她总感觉自己是寄人篱下,那些欺负也一一隐忍下来了不说。
然后就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遇见了府里的管事,走了她娘的老路,喜欢上家事条件样样都不如她的。她也妄想像她娘那样私奔,等到米已成炊,向家也不得不接受他了,可这男人没有她爹那般有担当,最后还是临阵退缩了。
鲛人觉得凡人的世界很是复杂,连要交配繁衍都要顾及种种种种。
向寇珠指着他手上的珍珠链子问,“我见你时时把它戴在手上,很重要么?”
“很重要。”他数着其中几颗道,“这是我娘死时,我爹为她流的眼泪。”又数了另外几颗,“这是我爷爷为我奶奶流的眼泪。这个是……”
在向寇珠看来,那珍珠颗颗长得都一样,她好奇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向寇珠自与他结识后,就开始有意去阅读一些涉及鲛人的文献古籍,“原来鲛人流的眼泪真的会变成珍珠。”
“当然会。”
向寇珠笑道,“那你要是什么时候哭鼻子了,记得要提前告诉我,我好去找一个大盘子来接,等接完后,我再拿去卖,那就成富甲一方了。”
他们就这样往来,整整往来了两年。
两年后的某一日,向寇珠告诉他,她要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