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衡偷觑了一眼大少爷燕南,心跳如雷,伺候大少爷多年的燕衡知道,大少爷的脸色越是淡然,越是对自己置之不理,就证明他越是生气,甚至盘算着如何惩罚自己了。
燕衡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儿,紧得如同少爷的弹弓上面的筋子,被拉得满满的,眼看着就要摒断了。
燕南撩起如星的眸子,拈起茶盏,轻啜了一口上等龙涎茶,淡然道:“淑媛阁?”
“是、是淑媛阁,小的,跟着她转过了三道大街,串过十条巷子,最后消失在了淑媛阁后院。”
燕衡笃定的点着头,为了跟踪这个敢抠少爷脚丫子的女人,自己的眼珠子可是一下都没敢错过。
燕衡轻叱了一声道:“你被调虎离山了。”
燕衡眼色轻眯,这淑媛阁的阁主是皇城后宫里出来的老宫女,终身未嫁,主了生计开设的,专门给富家待嫁女子教授礼仪。
淑媛阁的女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均是谨尊圣人教诲,绝不允许丝毫逾越。
简单说来,经淑媛阁训导出来的女子,将贞节和名声,看得比自己的性命和家族的利益还重要,根本不可能做出扑倒男子、甚至脱男人鞋袜的不齿行径。
那个大敢逾矩的女子,定是发现有人跟踪,临时用黄家布庄里淑媛阁的女子,引走了燕衡。
燕衡嘴角不由上扬,这女子千算万算,却忘了,她与黄家布庄是何关系,他查得出;
她与淑媛阁女子是何关系,她查得出;
最重要的是,她明日,是要到何郎中的医馆就诊的。
她可以对自己“调虎离山”,自己也可以对她“守株待兔”。
想及此,燕南终于卸下了心中的别扭,对燕衡道:“‘证据’可送到大理寺李大人处了?他可有何动作?”
燕衡将手中的一张细小纸签递到燕南手中,毕恭毕敬道:“回大少爷,李大人怕自己贪没银子的事被九王爷知晓,偷偷处理了咱们的送信人,又寻了错处,将知道内情的周家给斩杀了。”
燕南嘴角上扬,如此甚好。
九王爷为人果敢,做事冷血,对敌人从来不择手段,就如同对忠于皇家的燕家,满门斩杀,绝不心慈手软。
对忠于他自己的人,亦是惨檄少恩,眼里绝不揉半点儿沙子。
燕南就是笃定了这一点,才抓了大理寺李大人的错处,让他这个九王爷的心腹,为求自保,处处弥补,残杀同党。
在不知不觉中,让九王爷的人窝里斗,蚕食九王爷的羽翼,削弱九王爷的力量,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燕南轻啜了一口茶,细细品着其中的清淡香气,慨然道:“还是皇城明前的龙井茶最是清香。”
燕衡答了声“诺”,心中明白大少爷的意思,他想在清明前,将九王爷一举铲除。
只是,此事却是比想象中的还要难,九王爷已经对江阴县的反对势力有所查觉,一波又一波的精兵陆续而至,大少爷只会越来越危险,这是一招置死地而后生的险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正是为了以后的掩拭身份,才有了“丛南”,有了酒馆东家这个新身份。
这个身份,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分凶险。
燕衡暗暗发誓,那个举止大胆的女人,流露出的话语,是见过少爷的,相当于人身上的脓包,必须除之,以策安全。
......
何郎中答应让柳絮明日应诊,柳絮心情大好,坐着牛伯的牛车,欢快的返回柳河村。
牛车刚踏进柳河村村口的大树下,赵红就从树后窜了出来,脸色冷得如同这冰冷的天,上手一把将柳絮从牛车上扯了下来。
还没等柳絮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赵红一巴掌打在了柳絮的脸颊上,登时起了五道紫色的手指印子。
柳絮被打得眼冒金星,用手隔住赵红还要打过来的左手,诧异道:“大红,我是柳絮,你怎么打我?你疯了不成?”
赵红眼圈泛红,怒道:“我没疯,我打的就是你!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的,原来你是个狐-媚子,勾-引山哥哥......”
柳絮气得一皱眉头,怒道:“大红,你听哪个碎嘴子跟你扯老婆舌?我怎么勾引秋山了?我总共就见过秋山两次,说话总共不超过三句,你摸着良心说,我有没有勾-引?!”
赵红登时如霜打的茄子,一向刚强的少女,眼泪扑濑濑的落了下来,嘤嘤哭道:“不是你勾-引的,那秋山哥为啥托了媒人去了你家提亲?”
“提亲?”柳絮大惊,对赵红道:“你先家去,我了解情况后再找你。”
赵红还要不依不饶,柳絮已经飞快的奔回了家里,赵红只得忍着心中的委屈回了家,要向娘亲赵氏一诉凄苦了。
到了院门口,远远的看见柳稍站在一旁,似预料到柳絮此时回来似的,撇了撇嘴道:“哟,三妹回来了?这脸咋的了?被赵红那个楞头青给挠的?啧啧啧,想来也是,心里笃定的郎君,突然相中了好姐妹,这心情,啧啧啧.....三妹这勾-引人的本事,还真是不赖。只是不知李家大郎知晓了,会不会怒得想抢人?还是想杀人?”
柳絮狠狠瞪了一眼柳稍,心中明白,秋家今日刚刚来提过亲,八字还没有一撇,这样快就传到了赵红耳朵里,定是柳稍搞的鬼。
目的无非是让柳河村唯一一个和自己交好的姑娘赵红,与自己生出嫌隙来,让自己在柳河村的姑娘中,成了孤家寡人。
只是这柳稍,丝毫没有想过,把自己名声搞臭了,与她有何好处?简直是猪一样的脑子 。
柳絮真想怒煽柳稍两巴掌,手高高举起却又轻轻放下,脸色恬淡道:“二姐,你比我大上两岁,已经行过及笈礼了,奶奶和伯母帮您琢磨亲事也有些日子了,怎么还没有媒人上门呢?莫不是像小姑一样,要十六岁以后再成亲?”
柳稍气得脸色发青,这也是她生气挑事的原因。
柳絮在几姐妹中长得最不受看,身子瘦巴拉叽,活像个没食儿吃的小鸡崽子;脸上灰不拉叽,像是刚从灶坑里爬出来似的,看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而自己呢,身子圆润,脸色白,最关键是屁股大,是妇人们口中所说好生养的,咋就没有媒人上门呢?
这秋家虽然不是什么大门大户,但听说也是能买得起青石房子的县城人家,比起赵二刚家,有过之而无不及;比起起早爬半夜、土里刨食吃的农家,更是强上百套。
连柳絮都能从赵红手里抢来男人,自己却乏人问津,柳稍心里不急是假的,再这样下去,自己就会和小姑一样,成了高不成、低不就的老姑婆,最后还被柳树算计着嫁给李文武。
柳絮不理会若有所思的柳稍,径直回了屋中,询问刘氏今日提亲之事。
刘氏正在屋里唉声叹气,一脸作难的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秋家托了媒婆,开门见山要娶柳絮,将来住县城的青石房子,聘礼二两,衣裳布匹按江阴县寻常人家求娶的惯例,整整四抬,绝不亏待柳家姑娘。
周氏没有立即应承,而是说和家人商量下再做定夺。
依刘氏来看,应该是周氏嫌聘礼少了些,有意想抬到五两银子。
刘氏一脸难色道:“絮儿,我听村人议论过秋家,赵家挺上赶子的,条件不差,秋山为人也老实本份,娘打心眼儿里乐意,只是担心赵家会因此生出嫌隙,或是大闹起来。”
柳絮摇了摇头道:“娘,这秋家吊着赵家好几个月,任凭谣言四起,就是不下聘礼,说明秋家品性有问题,别说二两银子的聘礼,就是二百两银子的聘礼,咱也绝不能答应。”
刘氏眼圈一红,想及这李家大郎李文生虽然搬出了柳家,但仍隔三差五来见柳絮,不是送上几只野鸭蛋,就是送几幅皮毛,光御寒的帽子就送了五只了。
柳絮从没给过好脸,收了就丢,李文生却是丢了再送,柳絮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柳絮气得敢怒不敢言,而李文生却乐此不疲,长此以往,絮儿的名声怕是要毁了,只有嫁给李文生一途。
见刘氏还要相劝,柳絮毫不动摇的拒绝道:“娘,是我的,我绝不谦让;是别人的,我也绝不染指,别说秋山是一介商贾,就是皇亲贵胄,王侯将相,我也绝不觊觎,这是一个人做人最起码的底线。”
柳絮不想听刘氏替秋家当说客,坚定的出了院子,直接奔向赵家,无论如何,赵家对自己帮助良多,必须解释通透此事,免得以后心里生出了疙瘩。
赵氏将柳絮让进了里屋,与柳絮想像中不同的是,赵氏夫妇对柳絮并没有嗔责,反而大骂赵红不争气,是个蠢笨的。
柳絮心里不是滋味,满心愧疚道:“婶子,都是我的不是,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真的没有......”
赵氏叹了口气,拉着柳絮坐在炕沿上道:“絮儿,婶子活了三十岁年了,有啥事儿瞧不明白的?这事儿不怪你。婶子就是气大红不长脸,跟人家秋山掏心掏肺的,最后让秋家摆了一道,却还傻巴拉叽的受柳稍挑拨,一味的怨责你。”
柳絮心里有些狐疑道:“婶子,你知道为啥秋家来求娶我?”
赵氏恨铁不成钢的将扫帚疙瘩扔向了赵红,嗔道:“这不是明摆着嘛,都怪大红这张破嘴。每次做了吃食,头头的给人家秋山送去。人家一套话,就将四喜丸子的做法告诉人家了,还提是你教的。”
赵氏恨得咬牙切齿,心底万幸大红只会四喜丸子的做法,若是会了血肠和灌汤包的做法,定也藏不住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