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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过河
    我微微一怔,心想大师果然就是大师,抛开风水堪舆不说,光是在看人这方面,眼前这位也当得起这两个字,我都还没开始说,就已经看出我心里有坎过不去了。

    “就知道今天来找你不会错,最近确实遇上了一些问题,弄得心里挺难受的。”虽然严格来说,还谈不上有多深交情,但吴大师怎么说也是同行吗,有些话和他说起来会更加省力许多,就比如现在才开口问起,就让我一下子找到了共鸣之处,有了倾述的欲望。

    “嗯,你先说说什么情况,说完了我再看看能不能帮你舒缓一下。”吴大师笑着点头。

    而我跑到县城来联系他,虽然看似临时起意,但仔细一想,或许我意识深处本来就很渴望找个人倾述,而他无疑是我在老家最合适不过的人选,所以才在这丝渴望驱使下,决定出门走走,然后想也没想便来了县城。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说说也不会掉肉,于是深吸一口烟笑了笑,将烟从鼻子里喷出来后,便开始说了起来。

    说起来,自从下山回家以来,别看一直都没闲着,还跑了趟广东把终身大事敲定了下来,但实际上,我却至今还没好好和谁说过话,就连和过不久就会成为合法老婆的张晓微也没有。倒不是和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些人无话可说,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而是有的话和他们说了也没用,小媳妇越来越善解人意体贴入微是不假,无论我说什么,无论她懂不懂,都会尽最大努力去理解我这一点也不用怀疑,但说到底,终归隔行如隔山,就算她和老爸老妈他们再尽力去理解我,始终也还是缺了点什么东西,况且我也不想因为这些破事给他们增加心理负担,所以自然就不需要说出来。

    最懂我的人,无疑非老头子莫属,但是他的用意很明显,而我自己也不想再事事都依赖着他,想自己把这最后一步跨过去,所以自然也不能和他说。

    如此一来,最合适的人,也就只有面前这位了。

    我能不能精准描述不重要,吴大师能不能真听懂,以及能否帮我解决问题也同样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找到一个在这方面有共鸣的人,将想说的倾述出来就行。

    有时候,感觉这东西就是这么奇妙,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却又能清晰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半年余时间,我终于找到了对画灵人至关重要的“气”。这口所谓的气,在还没找到,或者说还没有悟到之前觉得玄之又玄,但当真豁然开朗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很平平常常的一种东西,老头子在告诉我那些画灵派的真正往事时,也不止一次两次说起过,而且还说得清清楚楚,只是那个时候,我还没经历过后来静坐冥想,思考及审视自己的阶段,就算他说得再清楚,也始终只是对牛弹琴,而我也只能是表面上听懂,无法真正去理解。

    归纳起来,那口气其实很简单,无非无惧二字。

    和道教符咒殊途同归,真正的画灵术也为“令”,只是要更加霸道许多,以自身鲜血为引,手中画笔为荐,向诸天地狱鬼神发号施令。而天地万物又无所不能收于画中,所以理论上,只要画灵人的“气”足够,天地万物皆可号令。

    以凡人之躯凡人之心,想要做到对鬼神人灵无所畏惧,胸怀万物知而不惧,用脚想都知道,这是一件何其难的事情。一个人想象自己无所不能,屹立诸天之上,无惧天地万物不难,只要能想、敢想就行,反正天大地大YY最大,我的世界我做主,只要脑子还能动,谁也阻止不了你当YY狂。

    但YY总是快乐的,现实总是伤感的,如果想把幻想变为实际,真正拥有对万物无惧无畏的精神,就比登天还要难了。

    想通画灵人这口“气”的关键所在后,我就当了挺长一段时间的YY狂,每天沉溺在想象的世界里乐不思蜀乐在其中,想要以这种方式培养出那口气,孕育出无惧无畏的精神。方法正不正确,我至今也不知道,只知道有一段时间差点走火入魔,真变成“无畏无惧”的疯子了。

    直到有一天,忽然意识到光这样想根本无济于事,还是得好好认清自己,把现实结合到一起才可能行得通,于是又换了法子开始新的尝试,寻找在无法画灵图,也不依赖老头子出手的情况下,震住屋外百鬼,及地下凶脉的解决办法。

    我不知道这样的方法对不对,但和空想比起来,这种尝试显然是有所收获的,起码在百鬼围屋,尤其还有一个侯老鬼蠢蠢欲动的刺激下,及渐渐想明白了祖师爷铜像的真正用处,和老头子收走所有画图的东西,唯独给我留下铜像的用意,我渐渐做到了不再对他们忌惮,而后后一点点做到了,对那个完全不是人待的环境不再畏惧。

    祖师爷铜像,远远不仅仅只是一件镇邪之物,可以用来砸鬼头那么简单,而是承载着开山祖师意志,及历代画灵人无惧无畏精神总和的大能之物,是真真正正的镇山之宝,只是以前的我不具备那样的精气神,所以无法与我产生太多共鸣而已。

    当我真正做到对百鬼无所畏惧,对草屋底下看不见的黑色深渊无所畏惧,决意要解决所有问题回家时,蜕变便发生了。祖师爷铜像不再只是一件能用来砸鬼的镇邪物,而是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压制力,同时给予了我丰厚的馈赠,使那地狱一般的地方恢复了正常。

    我终于找到了那口气,也开始明白了画灵术的奥秘所在,再往后,只需要将那口气转化到图上,画出一张真正的灵图,便能完成从画灵学徒蜕变向画灵人的最后一步,成为真正的画灵人。

    然而就在这起初看来并不深显眼,只要翻越过去,前方便是一马平川的最后一道沟堑前,我却有些停滞了下来,止步不再往前。

    甚至还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恐惧。

    起初这种恐惧并不存在。之所以回家后,表面上便松懈了下来,始终没有动笔画图,检验一下和以前到底有什么不同的意思,除了需要一定时间来适应这种感觉,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已经知道,真正的灵图,需要将画灵人的气转化融合到与灵图有关的所有东西上,融合进每一滴墨汁与每一寸宣纸里,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像我以前那样慢吞吞一笔一笔的画,甚至有时候还画一半停下来,过后又接着继续的画法,根本是大错特错的,真正的灵图绝不能这样画。所以我迟迟不动笔,还将笔墨纸砚摆了出来,每天对着静坐,就是想利用久未动笔,内心已经很渴望画图的冲动,来为我最终拿起墨锭研墨画图的那一刻做准备,不断在脑海中临摹,我准备用来打通最后壁垒,针对萧清荷改动而来的收阴图,和老头子当初画天官图时展现出来的手法,及那股令人心惊胆战,宛如喉咙被一点点扼紧,一笔压过一笔,节节攀升源源不断的凌厉气势。

    在找足那种感觉,完全有足够的信心,相信自己能一气呵成前,我绝不会轻易拿起笔,也不能轻易拿起笔。不然酝酿了那么久的,想画图的强烈渴望和气势一旦因失败而散去,心生挫败,就不知道要花多久时间,才能重新聚起来了。

    老头子自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所以他既然什么都没说,就证明我用的方法即使不完全正确,也至少不会是错误的,这也使我更加坚定了,就用这种方法跨过最后一步的想法。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我因为笔墨纸砚就在眼前,却迟迟无法拿起笔画图,而愈发难以抑制那股每天都在增强的渴望躁动时,一丝没来由,却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挥之不去的恐惧,也随之出现了。

    我到现在都还是完全无法想明白,自己究竟在怕什么,只是知道很怕,而且越来越怕。与此同时,那股一开始我有意去培养的,极度想拿起笔画图的欲望,也已经增长到了一种堪称可怕的地步,只要一看到笔墨纸砚,内心就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撺掇勾引我,让我赶快拿起笔画图,不要再憋屈自己,也不要再担心迟疑。

    如果那股阴魂不散的恐惧没有出现的话,以我一开始的预估,一旦内心的渴望,到达再也克制不住的程度,最终的那个时刻也就差不多到来了。

    但正是因为这股恐惧的出现,使我的计划出现了严重偏差,在酝酿了已久的那个时刻近在眼前,即将就要到来的时候出现了犹豫,甚至畏惧逃避的心理。越是不想面对那个时刻,那种如同蓄势已久的火山,即将爆发的感觉就越是来得猛烈;这种感觉越是来势汹汹,内心就越是感到恐惧,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心里每分每秒都在天人交战,波涛汹涌,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之中。

    就在昨天,那阵极度想画图的欲望,终于增长到了顶点,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都想放弃这无谓的抵抗了,反正这也正是我等待酝酿了许久的时刻,没什么好犹豫的。

    直到指尖都已经快要触碰到了面前的笔,才猛然间清醒了过来,赶忙用尽全部力气往手背上抽了一下,将即将爆发的火山重新压下去,逃一样的离开了房间。

    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敢回房间,再也没敢看懒人桌上的笔墨纸砚任何一眼,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是让老妈先去帮我把笔墨纸砚收起来,放到他们房间后才敢进去……

    “未知的恐惧?”出于在老头子多年影响下,养成的谨慎性子,我自然不会把心里所有感觉,和画灵术不会轻易告诉他人的关键地方向吴大师说出来,而且就算能说出来的,我也不见得就能描述得很清楚,但好在吴大师不是一般的庸人,所以尽管我说得有些模糊,他也还是大概都听明白了,于是耐心等我絮絮叨叨的说完,微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下后,看向我依然还红肿着的右手手背。

    “是,所以我现在很苦恼,一边想完成这最后的一步,让关心我的人都放心下来,自己也能够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节奏中,毕竟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一直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但又一边对这等待了很久的最后一步充满恐惧。”我轻轻摇着头一声苦笑,说道:“要是知道害怕的东西是什么也就算了,想办法把它解决就是,就算解决不了,也还能绕过去,可关键是我连害怕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不光你自己,你师父和你所有家人,也都挺希望你尽早完成最后一步,对吧?”稍微沉默了一下后,吴大师看着我道:“既然是大家都想看到的结果,为啥就不能不要去想那么多,先把这一步迈过去再说呢?你这个画灵术我并不了解,甚至在你之前听都没听过,但找不到原因的恐惧这个东西,每一个人其实或多或少都会有,也大体都相似,有的时候不去想还没事,一旦当回事去想了,就会真的变成一件事。而且听你说下来,老哥我觉得你现在的情况,就像是在过一条陌生的河一样,想过河,但是又害怕河水太深,担心一旦挽起裤脚下了水,就会被水冲走。”

    我皱皱眉头,没有说话。

    虽然吴大师说的听起来也有一些道理,但我现在的情况,却不仅仅只是害怕河水太急太深那么简单。

    而看到我的表情,吴大师顿时也就知道,他猜想的方向并不正确了,于是也沉默了下来。

    小片刻后,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睛微微一凝,看着我问:“你该不会担心的是河对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