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国公到底是怎么了?”
“给韩相公骂醒了?”
“照我説,其实是是被我京师百姓唾骂怕了。俺前两日去文府那边,人叫那一个多,比上巳日的大赛马场人都多,隔了几十丈,想丢块石头都丢不过去。”
“难道韩相公的话就没用?”
“要是韩相公的话当真能唤醒文相公的一diǎn良知……”
“什么文相公,就是一老匹夫!一看太后病了,皇帝又不成样,就起坏心思了。”
“好了好了,喝你的酒吧。黎老哥,再继续説。”
“就説文潞公当真有那么一diǎn良心,就不会有韩相公在报上社论的这档子事了。”
“韩相公那是迫不得已啊。”
“不是韩相公手段差,是文相公脸皮太厚了,韩相公打不能打,杀不能杀,怎么也奈何不了他。但我开封士民,又有谁怕他。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活到八。九十,越怕死。被太后赶去了,但凡有diǎn气性,也就死了。就这样还活着,想也知道不敢跟京师义民硬dǐng。”
“説得好!”
“哪个人活到四五十岁,少不了会撞上几次墙。要是慷慨仗义的性子,早两次就丢了性命。人啊,要知其雄、守其雌,能退一步时,就退两步,凡事让人一头,这般才能多活几年。”
“那不是缩头乌龟了。”
“正是缩头乌龟。”
阖座哄然,一时纷纷拍案大笑。
继前几日当朝宰相在报上亲笔撰文之后,这是第二次蹴鞠快报的报道,以疯狂的度在不同的场合传递着。
从高贵奢华的七十二家正店,到小巷深处的茶肆酒馆,包括瓦子、窑子里面,都在议论这一条大新闻,完全压倒了昨日万年鱼腩夜香行队的高大将,一场联赛连入五球,把卫冕冠军合丰坊队打得找不到北的辉煌纪录。
“其实也别説韩相公奈何不了文!相!公!韩相公过去也説了,他就只做五年宰相了。等韩相公一退,章相公又老了,被他们镇压了几十年的妖魔鬼怪都得跳出来。所以韩冈现在是未雨绸缪,先打一个,吓住其余。”
“李三哥这话説得在理,对文老儿就该下狠手。要不然等到章相公去了。你们可知道,为什么文老儿能活到八十多快九十?根脚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别卖关子啊,葛老公。”
“小二,在来壶密酿烧刀子……葛五哥,这下可以説了吧。”
“吸……哈……这酒够劲!其实我是新宋门外员外坟的张仙姑説的。文老儿不是河东人氏吗?那个河东是真,人氏是假,其实不是人,就是雁门关下一个牯牛精——不是乌龟精,是牯牛精!修炼了一千多年,前朝时就化作人形出山了,就是那个跟着安禄山造反的大将史思明。那安禄山其实也是个成了精的妖怪,是蛤蟆精。史思明辅佐安禄山,一起败坏了大唐江山,幸好有个郭子仪郭太师,把他镇压在雁门关下。如今是隔了三百年重新出世,投胎到文家。想那雁门关,何等险要,为什么十年前突然就给辽狗攻破了,就是他重新出世,把镇压之地震出一条缝来,正好可以绕过雁门关。”
“这时间不对啊,文老儿都八十多了,河东雁门关被攻破才十年前!”
“是啊,这时间对不上!”
“对的上。你们再想想,十五六年前,还有一桩跟雁门关有关的事,闹得很大的?”
“…………”
“…………”
“莫不是割地给辽人的那一桩?!”
“正是!!雁门关外本是中国之地。过去河东与辽狗厮杀都是在雁门关外打,官军打得累了就退回关内,换了另一波官军出来打。辽狗打了一百年,连雁门关都看不见。可待熙宗皇帝让把雁门关外七百里地都让出去了后,官军的就再出不得雁门关了。少了这一重屏障,辽人就能在山里寻路绕过雁门关了。”
楼外面的水台上,正上演刘家瓦子最有名的水百戏,有体格健硕的壮汉,有青春靓丽的胡女,还有滑稽搞笑的侏儒,这个组合向来是最受欢迎,但楼内的食客,就没一个人将心思放在楼外面。
韩铉却听得腻味了,都成了鬼怪故事,半diǎn意思都没有了。
丢了几个大钱在桌上,就准备起身。可才一动,他的袖口就被扯住了,“哥哥,再听一会儿啊。”
韩铉向旁瞪了一眼,身边是一个与他有几分相似、眉清目秀的男孩子,一对灵动的大眼睛,八。九岁的样子,正扯定他的袖子,一脸好奇的望着隔邻的桌子。
韩铉一张脸直凑到男孩的面前,压低声线,“七哥,闭嘴,再吵下次就不带你出来了。”
七哥嘟起嘴,满脸的不开心,“好嘛,好嘛。”
不过他的不开心只持续了几秒,跟随韩铉起身下楼后不久,就立刻又好奇地向另一个人声鼎沸的方向张望过去。
“那边棚子里面演的是马戏吧?”
“用是河西马吗?”
“有没有天马?”
“有家里的大吗?”
“有踏竿没?我上次跟着二哥哥去见石九叔,他手底下有个会在马背上玩踏竿的。马跑得飞快,他都没掉下来。”
“哥哥你上次没去,这次正好碰上,要不要去看看?”
韩铉真恨不得就把这个问题多多的小子丢下来,可他不敢。
这一次偷跑出来已经是犯下大错,要是给爹娘知道他把弟弟丢了,就是屁股上有九层皮,也会给家法刷个精光。
“韩锦,闭嘴!”
韩铉没好气,他拖着弟弟,蹭蹭蹭的往外走。家里的人估计快找过来了,得换个地方。被抓回去,还是自己回去,结果会很不一样。
韩铉走得急,跟三个男子擦身而过。
刚刚错身,就听见哎呦一声叫,回头看时,却见三人里面一人坐到了地上,右手扶着左边的肩膀,龇牙咧嘴的叫唤着。
另外两人凶神恶煞,逼上来喝骂道,“哪家的小狗崽子,撞伤了人,还敢跑?!”
三人都是成年人,不是刚刚进入青春期的韩铉可比,更不用説还不到十岁的小孩子。
韩铉沉下脸,碰瓷的事他听説过许多,却没想到这一回找到自己头上。
从怀里掏出几枚金铜钱,甩手丢出去,“滚!”
面值二十文一枚的金铜钱价值不菲,四五枚已经相当于普通人一天的辛劳。拿去吃喝,能在普通一diǎn的酒楼,换来一张不错的席面。
韩铉不想多事,宰相家的公子没必要跟地痞置气。
“你是打要饭的?”
领头的男子只瞥了一眼,表情更加凶神恶煞。
只唬了一下就甩出一百文,腰囊里肯定有十几个一百文。
另一个男子指着坐在地上的‘伤者’,“我这兄弟骨头可是断了,养个伤三五个月,求医问药要十贯,不能挣钱养家又少赚十贯,一出一入,少説要赔二十贯!”
看来打不了了。
韩铉把韩锦往身后一扯,就挡在了弟弟的前面,同时低声吩咐:“一会儿往后跑。”
眼前虽是危机,他心中却是兴奋不已,跃跃欲试。右手往袖袋内一抻,一只铸铁指虎便套在了手指上。
没有哪位文班重臣家的子弟,会从小被逼着练武,只有韩家例外。
读书人习射很正常,可韩铉几乎没怎么被要求练过弓箭,只有拳法枪棒。平日里还要长跑游泳,用以强身健体。按他父亲的説法,想要读好书,没有个好身板不行。
韩铉读书只能説还不错,但武艺可不差。自幼师从军中教头,一身武艺同年中少有对手,百多斤的沙袋,他一拳能抽得跳起来。
平常读书之余,他还会戴着厚棉拳套和皮盔甲与人对练,身上时不时就有几块乌青,脸也不知肿过多少次。
只不过三个靠敲诈来赚钱的地痞无赖,跟韩铉平常的对手不能比。
“你説撞了你,是我撞的,还是我兄弟?”韩铉边説话分人心神,边冷眼打量对手。
领头的男子,身高不低,可惜瘦高身材,脖子并不粗壮,下巴看着也脆弱。
就见那人把视线往下一溜,“小官人説笑了,当然不是你兄弟。”
人也蠢。
説自家兄弟乱跑把人给绊了,都比説自己撞了人更能让人信。
“看小官人也是身娇肉贵,想必不想与我们这些粗人打交道,只要小官人赔了我兄弟的汤药费,我们也不敢打扰两位小官人。”
更别説不长眼睛。
稍有diǎn见识,就知道自己绝非普通人家子弟,穿戴上看不见金玉装饰,可布料手工,街上哪家店能买到?是实打实的御用。
“要赔钱,没问题,跟我到官府分説一番就行了。官府里要我赔多少,那我就赔多少!有衙门里的官人们做主,你们也就不用担心我敢赖账,你们看,这样可好!”
韩铉盯着领头的瘦高汉子,心里不住盘算着。
先一拳打在下巴上,至少骨折,当场就能打晕,不行再踹下身一脚。然后就带着老七跑。
后面的另一人是个胖大壮汉,身子榔槺,肯定反应慢。等他追上来,再回头突袭下身。坐在地下装伤的最瘦弱,七情上面,仿佛被马踢了下身,如果是他,不用偷袭,韩铉也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