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人敢借兵器一用?”他大声喝问,声断洛阳城。
寂静依旧,无人应答。
欧阳童府中有一满脸泪痕的娇柔妇人闻此声,不顾一切的挣脱仆人的看护,披头散发,赤着足发疯似的奔向未央宫方向。朦胧的泪眼让她看不清道路,一路上磕磕碰碰,撞出了许多伤口,鲜血流淌,只是她全然不管不顾。
那个至爱之人还在人世,同枕二十年的丈夫要与他兵戎相见了吗?
“哈哈哈,看到了吗?慷慨勇武的战王爷,多年前受你恩惠的人不少。可如今,谁愿冒着诛九族的危险与你扯上丝缕关系。”欧阳童仰天大笑道,环顾四周说道,“人都是这样的,还请王爷黄泉路上不要再责怪我了。”
他话音刚落,忽见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有人手倒持双锏一步一步走近。犀角靴子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响,在欧阳童听来,就像踩在他脸上的声音。
满城围观的几乎都是习武之人,耳目极好,听得到,也看得清。
战王是使双锏的,这个拖锏而来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物,如此大胆。
“老不死的,不好好在家里待着,非要跑到这里来看热闹。”花婶打着哈欠坐在一头毛驴上埋怨道。
“嘿嘿,就是年纪大了才要出来沾沾那些后生的朝气嘛。”姜太公健步如飞的走在前面牵着缰绳,嘿嘿地笑着。
“好些年头没到过洛阳城了。一会儿去胭脂街逛下。”花婶环顾四周说道。
“行行行,一会儿你要买什么我给钱。”姜太公忙不迭地应道。
“哼,算你识相。”
“现在先看下热闹,见下故人吧。”姜太公牵着毛驴穿进一条小巷。推门走进一个僻静的院子。
院子里长着一棵巨大的古榕树,树荫下的石桌前坐着一个脸色红润的老人,年纪似乎要比姜太公还要大些。此刻正盯着一个石盘,上面纵横刻着许多线条,形成了无数个交汇的点。细细望去,那些点像是在不停移动那般,难以看得真切。
“师兄。”姜太公行礼,花婶也从毛驴上下来,微微躬身。
“好久不见。师弟。”那人抬头。
“娘亲,我们在哪见过那两位老爷爷吗?好熟悉的感觉。”没有关上的院门外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院子的门口站着一对母女,女孩子的双眼被一条黑丝带蒙了起来,约莫六七岁。
“没见过,你觉得熟悉是因为他们的体质跟我们相仿,同样是通灵体质。”那妇人身材娇小玲珑,肤色苍白如雪,像是常年不见阳光。
门外两母女欠身致意后,不作停留便离开了。
“那女娃子蒙着眼睛也能看到我们?”花婶惊异,疑惑的望向姜太公。
“她们是迷雾岛隐世灵师一脉,那个小女孩拥有极其罕见的阴阳瞳。这种眼瞳可以看破虚妄,观人气运,预知生死,趋吉避祸。十二岁之前呈现白色瞳仁,之后慢慢恢复正常形态,有诸多妙用。”坐在棋盘前面的老者望着门外说道。
“灵师一脉通晓天机,却多是难以长寿善终。”姜太公说道。
“若行逆天之事,泄露天机,必损阳寿,世间之事得失参半,万物皆存在均衡之道。”那个老者平静说道,“我在此气运交汇之地观星几十载,亦隐约看到了一角天机,呈现出大乱将起的征兆。”
他是大秦帝国的星象师。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不知师兄看到了什么?”姜太公在棋盘前盘膝坐下。
“血彗落于极北之地,苍穹群星闪烁,映像如乱麻,紫薇日益暗淡。”老者神色凝重的说道,“人与星辰对应,即将迎来一个烽烟四起,人才辈出的乱世,只是苦了天下百姓。”
姜太公无言点头,乱世最苦的莫过于那些生活在底层的贫民百姓。
“可有人敢借兵器一用?”
这个声音传遍洛阳城,也传到这个小院。三人不再交谈,望向未央宫的方向,他们的目光像是能绕过重重楼阁,万千屏障,看清所有。
城北长街上的一间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早已停止,只有炉子中还跃动着青红相交的火焰。
上了年纪的老铁匠在厅堂的供奉台中艰难的抱起一个六尺长的檀木盒。盒子里面的东西显然很沉。强壮如他也抱得不容易。
“爹,别去,我求你了。”他的儿女紧紧的拉着他,哭喊着。
“求你了,爹爹。”他的几个儿女跪倒在地上,紧紧的抱着他的腿,不肯松开。
他还是决绝的迈步走着,挣脱几位儿女的阻拦。
“难道你真的忍心要我们所有人人头落地吗?”他的妻子哽咽着喊道。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黝黑的脸庞上老泪纵横,内心的挣扎和犹豫写在脸上。跪倒在地上的儿女哪里会不懂这重情重义老父亲此刻的心情。
这些年来,他无数次念叨战王当年对这个家族的救命之恩,那个无双的战王是何等的威武霸气,平易近人。不但在府中接见了他这个低微的铁匠,甚至还设宴招待了他。
最让他引以为豪的莫过于战王离开帝都前把珍稀的玄铁交给他,请他铸一双战锏,待回来后取。不想这一去便是二十多年,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王朝亦已变更。他把铸好的玄铁锏供奉起来,没能亲手把这双战锏交到战王手中是他终生之憾。
而今,他心中那个无上的英雄回来了,傲立在未央宫之上。难道这双玄铁锏不该送到他手上吗?
“对不起,是我愧对你们。”他声音颤抖着沙哑的说道。虽死何惧?
唯一难过的是这一出去牵连了身后的老伴儿女。挣扎了片刻,他终究是下定决心迈出门去。
“不要啊,父亲。”跪倒在地上的儿女绝望的哭喊着。
“老伯,交给我吧。”不知何时,一道青衣身影走到他前面,并不怎么高大神武,反而显得有些瘦弱。
“世...世子殿下?”他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像极了大元帅。
景歌点头,翻开檀木匣子取出双锏,转身走进长街。
“战王请用此锏。”他轻声说道。音量不高,距离未央宫又还有很远一段距离,只有非常少的人听得见。
战王转头遥望着那个人,目光如炬,眼中颇有欣慰之色。
其余人听不见,那些实力超凡的王境强者当然不在此列,欧阳童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不知死活的小子,一如那个愚蠢的景青。”欧阳童冷冷道。
围观的众人顺着战王的目光,后知后觉,也发现倒持双锏的景歌。那八位王境强者以秃头和尚为首,他没有动,其余人也等待着。
或许是出去对战王最后一丝敬意,又或许是他们身为王境强者那可有可无的傲气,默默地等着秦昊把战锏拿到手中。
景歌面无表情的迈着步子,踏在长街的青石板上,衣袂随微风摆动,速度并不慢。
“那人是谁?好眼熟。”有人低声道。
“咦,那个不是被放逐三年纨绔世子吗?如今期满回来啦?”
“不是说那个世子只会花天酒地,吃喝嫖赌吗?如今竟有如此胆量给战王送锏?也不怕事后被清算么。”
“他是大元帅之子,说不定不会被诛连呢。”
“是了,大元帅战功卓著,保卫帝国多年,仗着余荫庇护,应该不会有事。”
人们议论纷纷,把目光的焦点都移到景歌身上。
景歌听着这些形形色色的声音,内心没有太大波澜,从容淡定的走着。在这种万众瞩目的关键时刻,本帅一定到保持风度,展现出举世无双的气质,月儿说不定就在某处看着呢。景歌心里盘算着。
“景歌,景歌...”他隐约听到有人呼喊他的名字,但在这种万众瞩目的紧要关头,怎么能轻易做出转头侧目这种多余的小动作呢。
他的姿态没有丝毫变化,只用余光瞄了一眼。是那个在齐秦边境认识的女孩,玉珏。
她看见景歌手舞足蹈地兴奋叫喊起来,像是忘记现在是什么情况。吓得她身旁的一个中年掌柜模样的男子赶紧捂住她的嘴巴,哆嗦着把她拉进店里,紧闭大门。
她果然平安逃走,来到帝都投靠亲戚了。景歌暗中松了一口气。
正如他所想,他的月儿此刻确实站在某一处阁楼看着他。看着他这般模样,喃喃道,“你到底想干嘛,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这样好玩么?不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么?是真傻还是别有所图。”
“小姐,我们怎么办?”上官君月身后的侍女问道。
“夫人怎么说?”上官君月问道。
“夫人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侍女回答道。
上官君月修长的玉指在栏杆上轻敲着,沉默片刻后,“如今洛阳城大部分士卒卫士都聚集在未央宫附近严阵以待,其余地方守卫薄弱,可以制造些混乱动手。”
“明白。”侍女应声而退。
上官君月眸如秋水,凝视着走近战场的景歌,手指不知不觉的捏紧了栏杆,贝齿轻咬着嘴唇。
前些日子在三川郡的时候还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现在倒是变得猖狂了许多,也怕那几位王境强者脑抽一巴掌把他拍成肉饼。
不过男人总归是要有些胆魄才好。上官君月松开栏杆,转身走入室内。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景歌终于走进了未央宫附近。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墙,无法寸进。这是天空中八人对峙的场域。
欧阳童微不可察的把场域扩大了些许。刚好把景歌笼罩进来,想让他尝尝苦头。
景歌顿时如同深陷泥潭,四周涌来无形的巨大压力,常人根本抵挡不,难逃被压成重伤的下场。
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欧阳童动了手脚,还在奇怪景歌为何突然停下脚步。
然而在景歌被禁锢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咔嚓一声轻微声响,像是一把锁被打开发出的声音。在这之后,他发现自己又能自如的行动了,场域难以禁锢他。
同一刻,原本毫无动作手持九龙玺的和尚突然直勾勾地盯住他,眼中竟然流露出狂喜之色。而后极快的收敛起来,移开目光,无人发现这一细节。
景歌走到未央宫前八王对峙交织的场域之中,压抑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
淡香渐浓,天空突兀的飘落一片淡黄色的花瓣,坠落到景歌身前离地一寸的地方诡异的停住。慢慢的越来越多花瓣凭空出现,汇聚在他身前,形成了一道台阶,延伸到战王悬立处。
景歌迈步踏上那道由花瓣凝结而成的台阶,一步一步登天而上。他踩踏过后的花瓣缓缓破碎消失,如梦幻一般。
“哇,那是什么?”有人惊呼。
“是神迹吗?”甚至有藏匿起来的人群看到此情此景后跪拜在地。
“那是神形吗?”卫子夫生在卫家见多识广,隐约能猜出那是什么。
“不错,神形是王境强者修出场域后的更进一步。通常与武者领悟的道有关系,亦是王境强者最为强大的攻伐手段。”戚老看着那条天梯,神色复杂地说道。
“镇国公府那个女人观兰而破境,她凝聚出的神形场域是幽兰界。在她的域界笼罩中,她就是主宰,这些兰花无处不在,一念生,一念灭,柔时若无骨,刚时如利剑,极为恐怖。”
“若非同在王境,谁能防得住这些诡异的花瓣攻击。难怪历史上鲜有宗师逆屠王境的事发生。”卫子夫叹道。
“凡事无绝对,当年始皇帝身处宗师时便可轻松屠戮王境强者了,眼前的战王和慕容远山多半也可以做到。”戚老说道。
“娘亲娘亲,你看那位踩着花瓣的哥哥,他头顶上有块骨头耶。”眼蒙着黑丝带的小女孩拉动着她母亲的衣袖,兴致勃勃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