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郡和三川郡相邻的那片荒凉山林的一个岔道上,出现两道人影。
“两条路都有他们的气味,这条道上有流云驹的气味。”一个年纪稍小的人像狗那样,在嗅着空气中残存的气味。
他赤红色的鼻子比常人要大出很多,鼻翼不断的张合,能捕捉到了最微弱的气味。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他们能一路追踪到景歌的原因。
“他们弃马跑了?”另一个老者疑惑道。
“难道他们发现我们了?不可能。”他自言自语,根本没想到景歌能感知他们的存在。
他沉吟了一会,“保险起见,分头去追。”那人说了,要杀的人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在二品境界。而他的弟子早已达到了四品境界,对付这两人绰绰有余,分开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言罢,他纵身踩在林间的树梢上,向着流云驹消失的那条道飞掠而去。而那个大鼻子的人则是嗅着气息走入林间。
景歌和月儿隐藏在林间,看到那个人正在向他们靠近。
“原来是这样追踪到我们的。”景歌恍然大悟。曾听闻有些调香师鼻子极其灵敏,可以分辨出混在一起数十种不同的气味,不弱于追踪犬。想来这人是有着这样极其罕见的天赋。
景歌看到他的时候便确信他不是怀着善意而来的,因为他长得实在是太丑了太恶心了。也就打消了出去跟他打个招呼跟他说句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念头。
先下手为强,既然确定是敌人,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景歌悄无声息的拉开弓箭,对着他的心胸射出一箭。
箭镞上早已涂有剧毒,只需要划破一点皮那人便必死无疑。
“敢偷袭我?”那人挥动手中铁棍,轻而易举的拨开那支箭。
景歌也没对这一箭抱着太大的希望,这人比先前那几个土匪要强上太多了。他握着长剑走出去,平静的注视着这个人。
眼前这人贼眉鼠眼,两只眼睛圆而小,不停的转动。赤红的大鼻子极不协调的镶嵌在脸上。肤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像是终年不见阳光。
裸露在外的地方伤痕累累,翻卷的皮肉不时滴落一些黄色的脓液,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闻到一股腥臭味。握着一根漆黑铁棍的手指是没有指甲的。很难想象宽松崭新衣服笼罩下面的瘦弱身体还隐藏着多少伤痕。
景歌眉头紧皱,尽管眼前这人身上带伤,但他到底是货真价实的四品强者,从刚刚那一箭便可以看出他的反应和力量还是远超常人的。
“你为何要跟着我们?”景歌开口问道。
“桀桀桀。”那人笑得很刺耳,“当然是杀你们。”
“谁派你来的?”景歌再问。
那人听到景歌的话语时瞳孔微缩了下,似乎触动了内心深处的恐惧。当即恶狠狠地说道,“死人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景歌叹了一声,“真是可怜。以为杀了我们你就能重获自由了么。”
那人脸色变得惊异起来,“你如何知道...”他说了一半,又止住了,似乎觉得自己不该说这些。
“我如何知道那人许诺只要你杀了我们就让你重获自由?”景歌扑捉到他情绪的变化,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当即接口说道。
“我当然知道,可惜你不知道他要你杀的人是帝国大将军上官俊宏的独女和景帅之子,一旦失手,你肯定是要死的,就算你成功杀了我们,他也一定会杀你灭口。”他注视着对方,观察来人细微的举动,试图说服他放弃。
“你是景帅之子?”那人仔细的盯着景歌。
“不错,你不应助纣为虐,想想他们是如何对待你的,你还要为他们卖命来对付我吗?”景歌直视着他喝问,他自然能猜出是谁派他们来的。
他们身在四六品境界,身上却带有这么多伤,这些都是长年承受酷刑留下的痕迹。能囚住这种高手并且心狠手辣地对他们施与酷刑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第五司的司狱。
应当是河东郡的司狱,放两个囚犯出来追杀他们,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莫坤的意思罢了。
“不管成败,事后他们一定会杀了你的,他们不方便自己出手而已,派你们两个来送死。”
“不可能,那位大人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们自由的。”那人眼睛变得赤红而疯狂。
景歌知道他并非是不相信自己的话,而是想起在司狱的黑暗经历。哪怕有一丝机会他也不愿放过,或者宁愿去死也不愿再回到司狱,恐惧让他变得疯狂。
“对不起了,我不要再回到司狱里,我一定要杀了你。”那人不再犹豫,挥动铁棍冲上来。
景歌长剑带鞘,双手握着剑柄挡了一记。便觉得虎口发麻,后退了数步。
“你们还不如直接逃走,隐藏起来,想必第五司也没那么容易再抓到你们。”景歌试图提醒他。
但他似乎像是没有听到那般,一言不发的再次冲上来。
是了,第五司应该有人跟着他们监视才对,隐藏了气息,我不曾察觉,景歌猛然想到这一点。为了防止这两人逃跑,第五司必定会派人暗自跟着。而跟着的人比起他们来只强不弱。
景歌稍稍分神片刻,那人已经冲到眼前。手中漆黑铁棍呼啸着破开空气狠狠的砸了下来,景歌狼狈的躲开,险些被砸中。
大三品境界已经是高手境界,四品境界的内力比起小三品的来不知要浑厚多少。
那人的外面隐隐散发着一层白芒,笼罩着一层真气,在保护着他的身体。这层淡淡的真气如同薄雾,但是防御力却是很惊人,或许堪比铠甲了吧。景歌不确定使用诡剑这一招那些破碎的剑身能否刺进他的身体。
景歌不停地变向挪移,速度极快,不敢与那人硬撼一记。先前第一击他就发现自己太低估四品境界了,以为自己天赋惊人,可以跟他一战。不曾想那人力量隔着武器传过来足已把他震成重伤。
当然,这也与自己还不熟悉体内的力量,不能灵活运用有关。
那人开始发狠,速度比景歌有过之无不及。他有些烦躁,因为这么久都没能碰到景歌一下,这种感觉就像一拳砸在棉花上,空荡荡的。
嗤!
景歌终究是躲避不及,被直捅过来的铁棍蹭掉了右臂上一大块肉,鲜血喷涌而出。与此同时,他的左手握拳,全力击向那人心胸。
那个人看到景歌出手攻击他,反而有些欣喜。他早就厌倦了景歌像条泥鳅那样躲来躲去,正面对击只需要一击便可以让他重伤垂死。于是他毫不犹豫抬起另一只手掌推出去。
砰一声脆响,是陶瓷破碎的声音。
景歌假装出拳,只伸到一半便张开手掌,把一个小瓶子丢出手。然后双手收回来,交叉成十字,挡着那人仓促一掌。
即便是早有防备,挡下这一掌,他依然如同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十来步,喷出一口血雾,艰难的扶着剑站起来。双臂疼痛难忍,几乎快要折断了。
那个瓶子自然是上官君月给他的毒药。对面那贼眉鼠眼的男子一掌击碎,根本来不及反应,粉末状的毒药散了一些在他的手臂上。
安义城城主的儿子罗峰便是死在这种毒素之下。那人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乌黑起来,霸道的毒素沿着手臂蔓延。
那人大骇,马上盘坐在地上运功祛除毒素,他远非体质孱弱的罗峰可以,竟然能暂时的把毒素压制在手臂的位置,不至于扩散到全身,但也不敢动弹。
远处上官君月看到景歌受伤,那人无法动弹,手中长弓举起,对准中毒盘坐在地上那人的喉咙,月儿确信这一箭他无力躲避。
只是她没有射出去,而是收起长弓跑向景歌,搀扶着他,取出几个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景歌把药咽了下去,猛然推开上官君月,拔出长剑,回身刺出去,体内内力真气疯狂涌出,尽数灌入长剑之中。
身后是一个长着半截山羊胡子的老者,他的胡子很稀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出现。景歌想,应该是被人一根根的拔走了不少,他的身上同样布满各种酷刑留下的伤痕。
诡剑,景歌把竭尽全力在剑中灌注了十来道暗劲。那老者伸出手掌,抵在剑尖上,剑尖在距离他掌心一寸的地方开始破碎,却没能飞溅出去,失去了力量,直直的掉落在地上。
景歌向着那个老者喷出一口血雾,那老者轻轻拂动衣袖,把血珠拨向一旁。如同魅影般上前一步抬手捏住景歌的脖子。眼神有些黯然。
“景帅之子。”他轻声说道。
“老夫也是身不由己,昧着良心的事情也得做上这么一次了。”那老者叹息一声,眼含悲意。
景歌艰难的开口,“你应该清楚,他不可能让你重获自由的。”
“有点希望也好啊,就算我死了,至少我那可怜的女儿能活下去。”那老者颓然道。
若是能活着,谁想死。景歌不再说话,原来他还有一个女儿在第五司的手中。这样的话,不管景歌怎样说都没用了,难以说服他放过自己。
他原本还想说,反正你们两个迟早都要死的,不如自尽算了,何必要拉上本帅呢。
“小姑娘,把解药给我吧,我放你走,那人并没说要杀你。”那老者对上官君月说道。
上官君月取出一粒药丸说道,“你放开他,我就把解药给你。”
那老者摇摇头,“即便我现在放开,等下还是要杀了他的。”那老者毫不隐瞒,坦然道,事实上他已怀着必死之心。现在所做的只是为了保全那个在第五司监视之下的女儿而已。
“我用这解药为他换一线生机,解药给你,放开他,让我们先走半个时辰,你再追杀便是了。”上官君月说完也不待他回应,直接把那颗药丸丢给他。
他伸手去接住,景歌趁机挣扎了一番,似乎想要扳开他枯瘦的却如铁钳般的手指。
先走半个时辰?如今流云驹都不在了,半个时辰能跑多远?于是他松开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