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那一年起,这冬天来的越来越早,刚过中秋,这天气就一天比一天的凉起来,进了九月之后,这天气就由凉转寒,不过只是九月底,北直隶就先开始下起了雪,然后一路往南,不过几日的功夫,大雪便会落江到河南的地界。
几场大雪之后,北方再吹上几夜,别说是一般的小河,就是那改回故道的黄河,也会结上一层冰,河里的冰越结越厚,这雪也是越下越大。
突然汽笛声呜呜地响了起来,响彻云霄的汽笛声在大有一副要撕破天际的势头。这汽笛声,即便是隔着二里地都能听得到,这是北兴纱厂特有的汽笛声,也是全大明,以至于全世界,第一个机器纱厂所特有的声音。
听到汽笛声的时候,祁子涛特意把车窗打开,完全不顾灌进车里的寒风,然后扭头对身边的那位穿着厚实熊皮裘的中年官员说道。
“制台,您听,那就是纱厂的声音。”
“嗯。”
方以智并没有的说话,只是朝着汽笛传来的方向看去,即便是相隔里许,他都能够看到高耸立的烟囱,还有那喷吐着的黑烟。
见其没有说话,祁子涛的心里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在得知东北总督会用假期来天津参观工厂的消息后,他就无法按耐心底的激动,这正是他期待已久的机会。
无论是进入东北,或者是得到方以智的赏识,尽管在关内世人皆知这位方制台在东北施政手段暴虐,甚至有滥杀之嫌,可他依然是圣眷不改,甚至很多人相信如果不是陛下当年与众臣相约“大明非军功不封爵”的承诺。恐怕方以智已经封爵了。
当然,这也只是大家的猜测,毕竟那句“非军功不封”的话后面还有一句“敢建言易制者斩,敢受请之君,废!”,这完全是汲取了大明旧时教训的经验,大明洪武、永乐等朝时,大都还是军功封爵,可是后来文官亦有封爵,因为所谓的“亲臣是不许藏兵器”,开国和靖难勋臣不可避免的文官化。最后,在文官团体的操纵下,大明的爵位甚至只封给太监内官,他们以此来打击勋臣,令皇帝失去臂膀。
或许勋臣相比文官高尚不到什么地方,但是对深谐平衡之道的朱明忠来说,他需要用勋臣去平衡势力会随着王朝建立,在同窗、座师、同年等关系下不断膨胀的文官群体。也正因如此,朱明忠才会立下这一誓言,甚至命人刻牌为记,树于皇极殿前,以此提醒文武百官。而且这也是大明唯一一个“以言杀人”的规矩,当然,这个誓言不仅约束大臣,同样约束未来大明的历代皇帝。
也正因如此,人们顶多也就是只是想想,但由此可见方以智的圣眷之盛。所以,祁子涛需要接近方以智,接受这个在未来几十年,也许会是大明最为显赫的文官。
“那蒸汽机,当真只用煤和水,就能产生动力?”
尽管对蒸汽机已经有了了解,但是方以智仍然显得有些不大敢相信,毕竟,这委实太过神奇!
神奇!
用煤烧水,然后以水气为力!
这等神奇的变化,即便是方以智这个平素总会翻看许多格物实学书籍的人,也感到极为神奇,当然,在神奇之余,他同样想到了东北,想到了东北那些生产受限于冬天的纱厂。
“回制台话,待到了纱厂后,制台不妨亲自看看,那蒸汽机只需要有煤烧,锅炉内有水,就会源源不断产生动力,以学生看来,那蒸汽机再适合东北不过,因为东北多煤,且煤价极其低廉。”
在他言道着这些好处的时候,若有所思的方以智只是略点下头,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现在他倒是更加期待了。
东北需要工厂!
尽管东北的官田、采参等收益,足以让东北官府成为大明最富庶的官府之一,但是东北的百姓需要工厂,需要工厂纺纱、织布,需要工厂制造机具,但是东北太冷了,越往北越冷,在黑水的出海口,一年甚至要冻上七个多月,那种地方,怎么能用水力?
有了工厂,城市的人口就会增加,官府的税收也会增加,更重要的是,东北的人口也会迅速增加,最终,东北会发展成为与内地相仿的行省,只要那里生活千百万汉人,就无需要担心什么土人,现在东北还有多少土人?
在方以智一行人来到工厂的时候,早就等待于此的李昆山对于方以智的到来,同样也是充满了期待,在他见礼后,方以智便问道。
“这蒸汽机,当真和水机一样?”
“回制台话,相比水机,蒸汽机的生产速度更快,目前北兴纱厂同样的纱机,产量是使用水力的1.8倍,而且其速度均匀……”
介绍着蒸汽机的优点时,一行人即将进入轰鸣的机房时,卫士拦住了方以智。
“制台,卑职听说蒸汽机会爆炸!还请制台……”
不等他说完,李昆山便反驳道。
“制台,目前蒸汽机已经连续工作53天,从未发生过爆炸。”
“我们进去看看。”
对于爆炸,方以智并不担心,曾经出家的他,甚至相信命运,如果爆炸的话,那一定是他命该如此!
进入蒸汽机车间,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让方以智甚至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他只是惊讶的看着眼前那台蒸汽机,相比于外间的寒冷,这机房里却是火热火热的,炉前的铲煤工,不时的将煤块铲进火炉中,那边蒸汽机的飞轮飞速的旋转着,机械运转时发出的声响,甚至会让胆小的人感觉到恐惧。
在这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方以智来到炉前,他甚至弯腰看着那炉膛,尽管炉内的火焰灼的他睁不开眼睛,他仍然看了好一会才将视线转向汽缸,看着那不时喷出的余气,他的神情变得有些激动,如果说先前还有一些疑惑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不再怀疑了。
“制台,你看,这蒸汽机,只需要有煤,有水就能不停的运转下去,当然,还需要鲸油。”
李昆山看似玩笑的话,让方以智反问道。
“鲸油?”
对于鲸油,方以智并不陌生,毕竟,大明最大的捕鲸港就是海参崴,那里的捕鲸船在捕鲸后,就会直接在船上炼油,然后装桶运往内地,在中都和江南的不少富裕人家,鲸油都是极其受欢迎的灯油。
“是的,鲸油是最好的润滑油,与纱机等设备用猪油等油脂就可以润滑不同,蒸汽机最好使用鲸油。”
然后他又特意强调道。
“这是书院里的学者几年来试验得出的结果,而且马车以及纺织机械等设备,用鲸油也好过普通油脂。”
“这个没有问题,别忘了,我大明九成的鲸油,都出自我东北!走,我们去纺纱厂房里看看。”
与17世纪的所有工厂一样,北兴纱厂的厂房里并没有电灯照明,因为今天的天色较暗,所以厂房顶上的棚窗打开了,从棚窗照进来的光亮和厂房两侧的纸窗透进来的光,让厂房里的女工可以正常的工作。
厂房中的工作很紧张,整个厂房所有的机器其实都是一根飞快的天轴带动,一根根的传动皮带,将动力传到纱机上,在那些纱机的前面,一个个女工,守在那里,她们的工作就是看管纱机,捻续继线,尽管看似轻松,可是实际上也是一个很辛苦的工厂。被天轴和纱机运转的机械声震惯了耳朵的女工们,根本就听不到那些人在说什么,但是他们都知道,那些人肯定是大人物。
她们只是和过去一样,认真的工作着,她们的手和眼睛一般地忙,根本就没有功夫分神。作为参观者的方以智一行人,有时轻轻说一两句,同样也没有注意这些女工。
这个时候,方以智所询问的往往都是一些生产上的问题,他甚至会拿起纱线,特意扯上一节,然后尝试着分析出这纱线与水力纱线的区别。完全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在他看来,可能这些纱线还要更结实一些。
跟在方以智身边的李昆山、祁子涛等人已经看出来了,这位东北总督对这些非常感兴趣,在方以智兴致勃勃的查看着纱线的时候,李昆山便于一旁说道。
“制台,现在北兴纱厂所出的纱线,可以说是供不应求,目前的定单已经排到了明年二月,所以学生正在筹备扩建或者新建工厂,毕竟,北兴不少定单都是东北的,所以,学生也有计划在东北办厂。”
“在东北办厂?”
在李昆山话声落下的真意,方以智便说道。
“要是去东北的话,本官随时欢迎,一定会吩咐地方上尽量给予配合。”
如果不是因为不能私赠官产,方以智甚至打算送地给李昆山,以吸引他去东北办厂,毕竟他是最了解蒸汽机的厂主。
“李厂主此话当真?若是李厂主愿意往东北办厂的话,我们富达银行,愿意以最优惠的条件提供一笔贷款用以建厂。”
听着他们两人的话,方以智当然知道他们的目的,但相比于他们的目的,方以智更在乎的是工厂,是东北……只要这蒸汽机到了东北,东北的一切就会从根本上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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