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六章几近于道
本来在武术界,同道之间的交流都是点到为止的,不伦两人的关系有多好,但事关本人传承,一些独门的功夫都绝对不会外传。
甚至就连师徒父子的这种关系,往往在这上面也都藏了一手,不到师傅老死那一天,徒弟都得不到最后压箱底儿的真传。
毕竟功夫这东西在过去是能够让人真正安身立命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并不稀奇!
所以即便是到了现代社会,以苏明秋和王越之间的关系,前后交往不过数月,苏明秋便能彻底摒弃家族门户之见,将自己的一身本事,倾囊相授,放在旁人眼中这几乎就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一件事了。简直惊世骇俗!
要知道在唐国,像是苏家这样的大家族数百年间素来以武传家,家中拳法不说完全不外传,对于收徒弟的事情,也向来是十分慎重的,并非是一个人自己就能决定,想收谁就收谁的。一旦拳法,所传非人,日后为非作歹,殃及本家,那就等于是遗患无穷。
尤其是代父收徒这种事,历史上的武术界虽然不是没有,但也绝对是少到了极点。
苏明秋能在这种观念下,打破传统,认了王越做自己的师弟,那就是已经摒弃了心中所有的顾虑,把自己的一切都赌了上去。能做到这一步,实在是不容易,光只是这份情谊,王越便深深记住,不领不行。
眼下,他所住的这间房,已是这座老旧的公寓的顶层,跟着苏明秋走出房间,顺着走廊往前一拐,推开一扇铁门就是楼上的天台了。
外面的雨下的越来越大,苏明秋就那么站在铁门前面,眼神一动不动的看着门外的这一场雨,不过这时候他的眼睛是眯着的,两眼之中的光芒似露不露。
虽然只是这么一站,什么动作动没有,但给王越的感觉就好像是他的整个人此时都已经融入了外面的那一场大雨中。明明眼睛看得到,但感觉里这个人却?经像是和周围的景物形成了一体,不分彼此!如果不是王越反应的快,精神力一触即发,换了旁人过来,只怕就会一下子忽略了眼前的这个大活人了。
王越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苏明秋,震惊之余想起的却是之前曾和他交过手的那个疑似铁十字军阿道夫先生的“小胡子”。
虽然那个男人练得功夫并不是内家拳,但却一样做到了这种将身体的气息融入周围环境,人在眼前,给人的感觉却偏偏是空无一物的境界。
尽管他维持的时间并不会太长,也没有苏明秋做的这样自然而然,但毫无疑问,这两个人都已经是王越至今所见到的,在各自领域修习武术和格斗,均已出神入化,开始从另外一个途径真正接触到了精神异力的绝顶人物。
不过内家拳本来就有“师法天地自然”的拳法理论,相比之下,西方的格斗术在这方面的建树就显得有些粗糙了。像是苏明秋这样,走着着走,人就自然而然的融入了周围的一切,比起当初那个小胡子还要在极远处收摄心神,通过长距离的步行,慢慢的融入其中的步骤来,已是显得全无半点烟火气,有了一种超然于物外的洒脱和从容。
不过,苏明秋现在站着的姿势也和平常不同,并非是他拳法里常用的三七架夹剪步,而是双脚平分,不丁不八,重心微微沉在尾椎上的最后一点。而后,呼吸间,脊椎如龙蛇吞吐,气息节节递进,整个人就好像是一条人立而起,行将飞腾上天,冲霄化龙,全身上下,除了这一条大椎沉甸甸的之外,通体之中无一不是大松大软的。似乎所有的重量都凝聚在了这一条线上,呼吸吐纳,神光内敛。虽然只是一个站姿,但却是有大学问蕴藏其中。
王越在一旁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就知道,苏明秋现在站的其实是个“混元桩”。
“混元者,元气未分,混沌为一,元气之始也!”这要放在拳法里,值得其实就是先天一气。苏明秋站的这种,虽然和三七步一样同样是六合拳中的一个桩法,但混元桩的站法讲究自然,功夫不到的人站不出这种效果的。
如果说三七步为六合之根,万法之始,那么“混元桩”就是六合之顶,若不是三七步的功夫站到了绝顶,可以周身上下,浑圆无外,这个桩站起来就是个花架子!对人身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师弟,我知道这几天你一直都还在想着和周长虎交手的那个事儿呢?”背对着王越,苏明秋也不回头,眸子里面始终含住一缕精芒,若隐若现,但他的话却一点都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这几天我也替你想了一下,根据你说的那个场面,用我自己的方式试图找到一条可以让你更进一步的办法。”
“哦?那七叔,如果是你和他交手,会是怎么样呢?”王越闻言,眼神顿时一亮。从刚才的震惊中迅速清醒了过来。
“我的体力和爆发力,不如你,但如果换了我和周长虎交手,生死相搏,我要杀他也不会比你更快了。你的拳法,如今已是刚极生柔,暴烈之中多了柔韧的劲儿,杀伤力比起从前还要胜过三分,在这一方面我相信,即便是在国内也不会有人比你更强了。可是,你打死他,要两败俱伤,我却可以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
王越听到苏明秋的话,嘴里轻轻念叨了一句,随后不由长出了一口气。的确,以苏明秋的功夫,强就强在了这里!!同样的对手,他要两败俱伤,而苏明秋却可以不受一点伤的打死对方,全身而退,这也就是他和苏明秋现在,拳法上最大的差距了。
高手之间的生死搏杀,算起来其实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而王越自从出道以来,和人交手无数,不管和谁打斗,对手的功夫有多高,到最后分出胜负生死,最长的时间也就是那么一两分钟而已。从来没有出现过,彼此之间缠斗不休,要靠拼体力,耗死对手的局面。
唯一的一次,也只是和那个小胡子男人之间的交手,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王越的体力,实在是太强悍了,经过剑器青莲的几次改造,他的身体素质现在几乎已经达到了这个世界普通人类肌体所能达到的最巅峰状态。不管是单纯的体力还是瞬间的爆发力,都远远超出了任何一个人的想象之外。
所以,即便是苏明秋和小胡子男人那种层次的大高手,在这方面,对他要甘拜下风。
不过,武术格斗这东西,比的可不仅仅只是身体素质和强横的体力,除此之外,还有技巧,火候,境界的高低和差距。体力强固然是优点,但这却并不足以弥补由彼此之间由其他方面被拉开的差距。苏明秋的内家功夫,已经臻至于炼气化神的境界,虽然年纪大了,体力不如王越,可他要和王越正面对上,输的却一定是王越自己。
而在这一方面,王越显然也是心里有数,一点儿都不会怀疑!
“师弟,你毕竟是太年轻了。虽然功夫进步,一日千里,但到底是少了岁月的积淀和打磨,比起周长虎那种练了一辈子功夫的人,少了一点东西,所以你的实力虽然比他强一些,但拼到最后,却仍旧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要不是你的身体实在太强壮,换了别人,也许就全都死了,谁也赢不了谁。”
“好了,这些东西,你也都明白,我就不和你多说了。”苏明秋依旧背对着王越,没有回过身来的意思:“你现在的拳法,已经隐隐有了一些自己的雏形,打出了只属于你自己的拳,这一点我很欣慰。因为在你这个年纪,我也只是刚把六合拳练出一点眉目而已,是远远比不了今天的你的。但也正因为如此,你的拳法还正在成形的路上,这就会难免碰到这样和那样的问题,每碰到一个值得你全力以赴的高手,就像是通过一次考试,过去了自然弥补相应的破绽,令你的拳法更上一层楼。但如果过不去,那就会平生波折,甚至危及生命。”
“你的功夫对于一般的高手来说,已是高不可攀了,已经有了些宗师的影子,但到底还没有打磨的浑圆无碍,心意也并不是特别的纯粹。就好像,这段时间以来,你做的那些事,虽然是出于本心,也是你直面本性,不肯委屈了自己的心意,但这还只不过是武道中拳意精神的皮毛。换句话讲,是你在生硬的强调本心,而不是完全真正的发乎于心。”
“你来看着我的手。”苏明秋一边对着王越说着,一边忽然伸出手去,探入了一臂外的雨中。
王越走上前,和苏明秋肩并肩站着,眼神朝前一扫,然后就看到苏明秋的那只手,五指颤动,竟是在屋外的瓢泼大雨中各自揽住了一滴雨滴。而这些雨滴,落在他的指尖上,也没有破碎,只是一上一下随着苏明秋的手指在不断的颤动着。
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五个悬浮在空气中的小水球,上上下下的正在跳舞。古灵精怪,宛如有了生命。
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
王越目光看的骤然一紧。这虽然不是苏家六合拳中所特有的功夫,但却是唐国内家拳里,对力道掌握到精妙无比层次的一个特征。
“没想到七叔你的云手已经练到了这种地步!!”王越吐出一口浊气,不由得啧啧称叹不已。雨从高空坠落,本性柔弱,原本碰到阻碍就是最容易破碎爆开的,但在碰到苏明秋的手指时却在爆开的一瞬间被卸掉了自身携带的冲力。虽微小却不减其形!
能做到这一步,显然是苏明秋的云手,已经练到了一个令人无法想象的地步了!
“《拳经》里说,人不知我,我独知人。英雄所向无敌,盖皆由此而及也。七叔,你这一手功夫,当真不让古人专美于前。”
苏明秋笑笑道:“我可不敢和古人相比,不过是略有所得罢了。道经中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又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能攻坚强着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而咱们的内家拳脱胎于道家,所以拳法中的柔劲阴劲就如同水一样,练到了火候的高手,走气如珠,发力如水。再高一层,就是避高趋下,随弯就圆。而后才是,水滴石穿,以之攻坚强而莫能敌也。这三重境界,就是拳法中柔劲的道理所在。水无为而无不为,无形而无不行,你要能把拳法练出水的这种神韵来,那就彻底没有短板了。”
“道无所不在,水无所不利,避高趋下,未尝有所逆,圜必旋,方必折,塞必止,决必流……,若是这么说,这道经里的东西岂不也能用在我们的拳法里么?“王越砸吧砸吧嘴,听到苏明秋这么一讲,似是若有所思,有了一些自己的体会。
“师弟,你能想到这一点,就说明你的拳法眼光,真的是已经踏入到上乘了。道家求的是道,而这世上在本性上最接近于道的东西其实就是水。”
苏明秋顿了顿,“水性虽然至柔,但却最能积蓄大势,可以借力也可以卸力。又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里面简直处处充斥着内家的拳意和精神啊。”
“这道理我都明白,但要是用在拳法里,却显然没有那么简单。”王越的心思渐渐沉淀下来,细细思索苏明秋话中的含义,虽然隐隐有些所得,但毕竟是纸上得来终觉浅,越是想的深入,便越觉得千头万绪。
拳理就是那个拳理,但想要把拳理变成自己的真东西,那不但要明白其中的道理,更重要的还是绝知此事要躬行!知道和掌握,完全是两码事。
“别着急啊,师弟。我这就让你看看我的云手到底是怎么练的。”苏明秋哈哈一笑,话音未落,突然翻手一转,将伸出去的那只手轻轻往回一带。
顿时间,雨幕被拉开,凭空之间就好像写满了字的纸上,被人用橡皮一下子擦去了一部分,密密麻麻的雨水中,突然便现出了一片空白。随后,苏明秋手腕一抖,已经被打的湿透了的半条袖子,登时刷拉一震,向上腾起无数水雾,袅袅间,连成一片,细密翻滚,就仿佛将一片天外的白云给他扯进了屋子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