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早晨五点半,天色蒙蒙亮,王鸽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再一次回到现场之后,救援工作才转换为第二阶段,很少会有人被救援人员从废墟下面抬上来了。
准确来说,是很少会有活人。
而现场的那些死神也早已经不见踪影,王鸽知道,要么是仍旧在废墟下面的人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不会招来死神。要么就是下面的人早就已经死光了,死神将灵魂提取出来并且带走,并不会在原地等待。
当然,人在废墟之下十几个小时还活着的情况简直可以说是奇迹,几乎忽略不计。现场的情况肯定是后者巨多的。
而经过人数清点,遇难者人数和获救者人数加起来,跟全村的人数也差不多,只是还剩下十个人左右下落不明,搜救人员们已经动用了小型挖掘机和推土机,但仍旧是小心翼翼的进行着作业,毕竟希望还是有的。
现场的救援工作也从第一阶段抢救人民群众生命,变成了第二阶段,抢救人民群众财产安全。
至于这个财产安全,估计是没什么好抢救的了。
家用电器、家里的家居早已经在废墟之中被损毁,也不知道有损失的人会不会得到什么政府治理不力的赔偿。现代家庭之中,就算是农村里的大多数人都会知道家里不能放太多现金,招小偷,不安全,也放不住。大多数人还是把钱变成了卡,或者是存折存单,放在家里。
这些东西都是可以补办的,倒是显得无所谓。
而有些家庭在这场灾难之中死的一个都不剩下,自然也就没什么赔偿不赔偿的事儿了,一切的东西都已经随他们而去。
这里的雨连续下了几天,直到昨天晚上半夜才彻底停下来,太阳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发出了一阵红色的光芒。雨停了,积雨云走了,阳光没有任何的遮挡物,直直的朝着地面照射下来,从早晨开始就有了中午炎热的预兆。
而与这里相反,湘沙市的市区在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开始下雨,似乎是这边的积雨云往东边行进,飘到了市区之中。
虽然下了好几天的大雨,这里早晨的空气却并没有变得清新。当然,也没有群死群伤事故现场那种尸体腐烂的味道和血腥味。
毕竟这里的遇难者遗体都已经得到了妥善的保管,并且分批次送去殡仪馆,等待其他亲属认领,而伤员们也在经过初步的抢救之后,分批次被送往医院。现场除了医护人员和几个伤情比较轻的伤员之外,帐篷里已经没有其他病人了。
而且,由于医疗工作人员的及时到来,现场可能发生的疫情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到处都弥漫着高锰酸钾和消毒水的味道。
帮着救援人员忙活了一个晚上的当地村民和附近村民,也都被救援人员陆续劝退,去医院的去医院,回家的回家。
只是,参与救援的人,少有人会真正的将自己的亲属救出来。
他们很多人,大都是同村认识的人,可是等真正挖到自己家里人身体的时候,那具身体早已经失去了灵魂,不再温热,也不会对他们的哭泣和呼喊产生任何回应。
惨剧每天都在发生,可是这么惨的实属罕见。王鸽坐在救护车里,他最后一次在路上奔波,是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将失明的王佳欣送到了雅湘附二医院,进行临时住院观察。
虽然在跑这趟车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凌晨三四点钟了,但是王佳欣仍旧睡得很沉,没有醒过来。王鸽有点庆幸,这孩子醒过来之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呢。
可是这孩子不会永远睡下去,她总有一天要面对自己父母已经去世的这个事实。
而且,她的眼睛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她的父母已经去世,现在处于没有监护人的状态,护士们和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彻夜查找,希望能在第二天早晨之前找到她的其他家里人,最起码这孩子醒了只有还有熟悉的亲戚陪着,心情说不定会好一点儿。
但是令所有人失望的是,王佳欣的父母在家中都是独子,也就是说王佳欣没有叔叔伯伯舅舅类的亲戚。王佳欣父母结婚比较晚,王佳欣出生自然也就晚。她的祖父祖母辈的人早在她出生之前就因病去世了。
工作人员倒是查到了几个远方亲戚,大半夜的打电话过去,头几个都没人接,接起来了便是一阵恼火,声称不认识什么叫王佳欣的小女孩儿,以后别来找麻烦。
远房的嘛,不想认也是理解的。而且是大半夜打电话,电话中说的太过于匆忙,工作人员也有可能觉得自己被别人当成了骗子,于是打算等到白天的时候再跟那些人家沟通一下,把事儿说清楚比较好。
对于现在的王佳欣来说,有个亲人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王鸽闭上了眼睛,仰着头靠在救护车的驾驶座的靠背上。
驾驶座的后方就是抢救车厢,中间是有隔断的,因此整个座椅只能进行角度的微调,却不能像普通车辆那样差不多完全放平,让人能够躺上去休息。
王鸽捏着自己的腰,揉着脖子,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酸痛难忍。他也已经有三十多个小时没睡觉了,从晚上九点到早晨五六点钟也没吃过东西,肚子饿的咕咕叫,却只能喝茶水充饥,喝的两条腿都快水肿了,厕所倒是跑了不少趟。
王鸽的眼睛也已经肿的睁不开了,布满红血丝,像是得了红眼病一样,干涩无比。但是王鸽知道现在还不能休息,现场就算是没有病人,那也还有大夫呢。更何况,这里随时都有可能发现新的伤员。
“小王师傅,下来帮个忙啊!”周华突然来到了救护车的驾驶座旁,敲着驾驶座这边车门的窗户玻璃。
王鸽都快迷糊过去了,瞬间清醒过来,“周大夫,你还没走呢?”
他赶紧开门跳下车,跟着周华来到了救护车后面,对面上放着一个担架,旁边围着三个武警战士,还有护士田雨晴。
“你们闪开点儿,别在这里堆着,病人需要空气流通。”田雨晴把那三个武警战士拨到了一边儿,一点儿客气都没有,正在将刚才周华吩咐的高糖输液针头往病人的手背静脉里面扎。
武警战士敢怒不敢言,人家可是个护士,还是个女的,还能说啥?
“大夫,这可是我们兄弟,你可千万不能让他出事儿啊!”一个武警战士说道。
这三个武警战士被田雨晴一推,王鸽这才看到那担架上的居然是身穿着迷彩服的武警战士。
中国的兵,那是正儿八经的人民子弟兵。在这种灾难现场进行救援的时候,军人永远是冲在第一线的。他们不怕苦不怕累,训练有素,坚决服从指挥,具有百折不挠的牺牲精神。
而且在救援过程中,他们往往还会运用到一些部队里学习的医疗知识,可以说是最适合参与救援的劳动力。
对于老百姓来说,中国军人远守国土,近守安宁,是真正的守护神。
“你们放心吧,问题不大,只是太长时间没吃东西,下雨损失了太多热量,眼前一黑晕过去了。打上点儿葡萄糖,吸会儿氧待会儿就醒过来了。”周华摆了摆手,让那些武警战士们放心。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会去一趟医院,做一下详细检查。”周华等到田雨晴扎完了针,和王鸽一起把救护车上的推车给抬了下来,把病人移了床,直接送上了车。
像王鸽预料的那样,现场仍旧是随时有可能发现病人,不过这些病人并不只是来源于受灾者,而是来源于救援人员。
一行人上了车,那三个武警战士的注视之下疾驰而去。
“周大夫,现场还有我们的人吗?”王鸽在现场并没有发现其他人,也没有看到其他车辆,还以为其他人都提前撤离了呢。
“没了,就剩下我,小田,还有你这辆救护车了。不过帐篷里的那些医疗设备还是我们的,等到差不多下午的时候会有人过来回收。”周华摘下了自己的眼镜,也靠在了座椅上,深深的出了一口气。“估计这趟回去,我们就不用再过来了,现场处理的差不多了。”
“这一夜过的,真是……”田雨晴给病人吸上了氧气,考虑了一下,还是上了心电监护。反正是部队出钱,多个保障还是好的。
“救了多少人?”王鸽随口问道。
“那哪儿知道……我只知道从下面挖出来的,在那停尸帐篷里面的估计就有个六十多具尸体,差不多是这小村子人口的三分之一。真的是太惨了。”周华揉着鼻梁,长期戴眼镜的他,鼻梁上早就因为眼镜垫片的压迫而产生了深深的印子,一夜没摘眼镜,这个地方更是疼的要死,摘下眼镜,似乎好了不少。
“回去可算能歇会儿了!”周华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同时肚子也叫了起来。周华刚从学校出来没多久,身上还带着那么一点儿稚嫩的气息,虽然年纪看起来跟刘崖差不多大,但是身上那种严肃却比刘崖少了不少,还是那种学生懒散的样子。
“你是能休息了,我还有两个小时下班呢。”王鸽苦着脸,车辆开始进入市区,穿过橘子洲大桥。
得亏还没到七点钟的早高峰,桥上的车辆不多,要是再晚那么半个小时四十分钟,估计这辆救护车就走不动路了。
“这批病人入院之后,估计除了到我们医院挂急诊的病人,指挥中心应该不会给我们再调派太多的出诊任务了。你们救护车司机忙得过来,我们大夫忙不过来啊。医院也没有那么多床位。估计到咱们早晨八点下班,不会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了。”周华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虽然车上有病人他不能睡,但是病人情况并不严重,休息休息眼睛倒还是可以的。
还没等王鸽的车到医院,这昏迷的武警战士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他先是愣了几秒钟,然后想要猛的坐起来。
好在田雨晴眼疾手快,及时按住了他,这才没让他把手上的针头给扯掉。
“没事儿,咱在救护车上。你刚才低血压低血糖,晕过去了。咱们去医院检查一下,没事儿就让你回部队歇着。”田雨晴安慰道。
那武警战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有点发干,说出的前两个字听不太清楚,又重说了一遍,“护士……护士,这可不行,我战友们都在前线呢,我回部队歇着,那还不是临阵脱逃?”
“这不是打仗,打仗你不要命我不管。救援可得要命啊。我是大夫,要对你的生命安全负责。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去了现场还能干什么?那铁锹,我保证你挥两下就得晕!给别人添麻烦,还丢人。”周华睁开了眼睛,对付不听话的病人,就得恐吓着来。
田雨晴捂嘴偷笑,想不到周华这毛头小子,凶起来还挺像样的。
那武警战士也就十九岁多不到二十,也是个愣头青,还真的被唬住了,“大夫,我不会死吧?”
田雨晴摸了摸武警战士的额头,“死不了的,就是太长时间没吃东西,没喝水,营养跟不上,血压和血糖都有点低。休息休息就好了。”
田雨晴毕竟是个女孩子,一双手柔若无骨,丝滑白嫩,那武警战士瞬间感觉到额头上冰冰凉,舒服的要命。
田雨晴又长得漂亮,武警战士都不知道多长时间没碰到过女人了,现在简直就像是置身天堂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话都不说一句,心想着回了部队一定要跟那群没见过世面的讲几句,自己碰到了温柔漂亮的护士小姐姐,人家还用手摸我额头了呢。
周华在旁哑然失笑,田雨晴这一招下去,比自己说多少话都管用。
“田护士,以后倒是省的我浪费口舌了。”周虎笑着说道。
田雨晴白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大战似乎已经结束,回去路上的气氛仿佛轻松了不少,车上病人情况不严重,就连王鸽右脚下的油门都放松了不少。
他不知道,接下来几天,仍旧有另外一场更加残酷的大战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