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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苍白
    加冠与大婚一样,是人生大礼。如果是越人,那就要亲自去斩一颗其他部落男子的人头,不然不会被族人视为成人。华夏成人礼只是加冠,这是周人改良后的礼仪,自然显得盛大。

    太庙宾客群臣云集,大廷上也人山人海,淖信却不在城内,此时他正立于城南扬水的一艘青瀚舟上。“女公子所为,大王将记也。今命臣遣人送女公子以返上蔡。”

    青瀚舟内坐的是公孙嫣,她告发芈玹欲鸩害大王,此事并非子虚乌有,告发有功。不过后来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有功的她一直没有再见到熊荆,今日忽然被告之离郢。

    “大王赠女公子金千斤,玉璧十双,珠二十颗。”淖信说着话,旁边的寺人将金玉奉上。珠玉也就罢了,两百五十公斤黄金抬上青瀚舟时,舟艏猛然一沉。

    “妾不要金玉,只求再见大王……”公孙嫣本不是为了赏赐告发芈玹,现在见淖信要自己离开郢都,面色瞬间苍白。这段时间她一直希望熊荆能再召见自己,即便只是成为他的一名少使,她也心满意足,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大王今日加冠,而后又要大婚,加之战事未了,”淖信叹了口气,道:“无暇也。”

    “大王仍欲立芈女公子为后否?”无暇二字让公孙嫣颤抖,这不是无暇,这是不想再见。“大王爱她如此之深……”

    “大王立谁为后,我也不知。”淖信苦恼道。因为公孙嫣告发,王后是谁仍无从知晓,芈玹也没有随王廷迁来纪郢,而是去了金陵。“时日已晚,女公子请行,郢都至上蔡一千余里……”

    淖信说着话,但他后面说的是什么公孙嫣已经听不见了。自己终究不能嫁入楚宫,成为他的少使,她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希望淖信早点离开,等他离开,她才能放声痛哭一场。

    淖信很快就离开了,站在码头看着青瀚舟顺流东去,越来越远。他隐隐听见了舟舱传来的压抑的哭声,忍不住摇头。实际上公孙嫣的心意他明白,熊荆也明白。她有错吗,一点也没错。不但没错,反而有功。如果那个铜壶装满了鸩酒,如果芈玹真的要鸩害……,后果将不堪设想。

    只是事情没有发展到那一步。王廷审问的结果,知己知彼两司调查的结果都表示:芈玹将鸩酒倒入了汝水,然后勒令身边之人禁言此事。她自己与芈氏家宰设法救援父亲芈仞等人,她还给秦王去信,以大义斥其无礼,又以楚秦盟好劝其止战。

    到底是芈棘身边的人,芈玹、熊启、阳文君,乃至上溯到‘奈何绝秦欢’劝先君怀王入秦的公子子兰,这些人都是亲秦派,力求楚秦相盟,息兵止战。可这正是太后赵妃所痛恨的,楚秦相盟的结果就是三晋、尤其是赵国备受秦国攻伐;自然也是屈、景、昭三氏所不愿的,屈原毕生都希望楚齐同心,合纵攻秦。

    如果是在秦国,芈玹即便没有鸩杀大王,也将以通敌之罪车裂。但这是楚国,诸敖之制决定各敖(氏)可以不经正朝朝决,独自对任何一国开战,自然有对任何一国交涉的权力。同理,各敖(氏)也可以不经正朝朝决,在不违反事先约定的情况下与任何一国讲和。

    敖制实际就是松散的部落氏族联盟制,它有硬性规定,比如要纳贡于郢都、接受大司马府军事制度等等;也有软性约定,比如抗秦、绝齐等等。熊荆将私邑金陵之一隅承包给了芈氏,芈氏自动具有与秦国交涉的权力。芈玹无罪,但无罪不等于太后诸氏仍然支持她为王后,她的政治立场与太后、与诸氏很不相合。

    淖信回王宫复命的时候,加冠仪式已经结束。身着爵弁服的熊荆正在正寝明堂里谒见大臣、处理政务。说是政务,其实是大婚之事。王后虽然还不确定,但大婚的仪式照旧是那些仪式,涉及到的礼仪、规制,老迈的攻尹必须细说一遍,以防到时候出错。

    冠前垂旒上的玉石在熊荆转头时不免碰撞,发出嗒嗒的声响。他说话时,长姜不断提醒不应再谦称‘不佞’,不佞虽然也是谦称,但很少用于君王。以前未加冠可以用,现在加冠成人,当谦称为‘寡人’、‘不谷’、或者‘孤’。

    “寡人……”熊荆还不习惯称孤道寡,他说寡人有着明显的停顿,“寡人知也,退下吧。”

    “臣告退。”攻尹老迈,看到他熊荆就会想起那个女巫。

    “臣见过大王。”攻尹退下,淖信上前揖礼。“臣已送公孙女公子离郢。”

    “恩。”熊荆轻轻的恩了一声,公孙嫣用心虽好,但他就是不想再看见她。“不佞……咳咳,寡人闻之,秦王娉齐国公主,下月大婚,并立之为后?”

    楚齐既然交恶,秦齐就交好。秦王娉齐国公主那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但秦王下月大婚非常出人意料,娉礼才三个月就急着亲迎,极为少见。

    “然也。”淖信道。“我军夺芝罘渔舟后,齐人盛怒,秦使王敖又至临淄,说齐人与秦国联姻,大婚定于下月。知彼司以为,王翦已移师于薛陵,下月或将伐齐。”

    “已移师于薛陵?”熊荆示意长姜送上济西的地图,看到薛陵距离齐军设防的毂邑不及百里,吃惊道:“这……,秦军确要伐齐?”

    “臣不知也。”淖信转达的也是知彼司的判断。“侯谍言之,齐王不欲嫁公主于秦王,然正朝大夫欲也,故而王翦率大军压境,若齐王不允公主出境,便要伐齐。”

    “真如此?”熊荆再度吃惊,难道这年头流行抢老婆。

    “臣不知也。”淖信道。“知彼司以为,此或是秦人之计,佯伐齐实攻我。”

    秦国是否灭齐这件事情上,知彼司和作战司观点渐渐变得相反。知彼司以为秦军即便对齐国有所动作,目的也是攻楚;作战司则以为,即便秦军大举攻楚,最终也是为了灭齐。淖信陈述的是知彼司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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