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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无事
    太阳再度升起的时候,咸阳又回到了楚军手里。不过这一次咸阳不再是以前那个咸阳,而是一个火葬场。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未着火的闾域也被墨者点燃,整座城池已成为火海。好在,城内大部分庶民、工匠此前大多外出就食。

    咸阳城方八十里,屋宇堂室无数,这场火要烧十天不止。熊荆看着燃烧的咸阳城,很自然的想到了沂邑,当年沂邑也是这样的大火。不同的是,沂邑是楚国城邑,咸阳是秦国国都。

    熊荆看着大火沉思,远处奔来的芈蒨哭的撕心裂肺,她一会喊扶苏、一会喊王弟,披头散发的模样人见尤怜。城内火大,大到人根本冲不进去,侦骑每每突入,坐骑一碰到热浪就止步回奔,怎么驾驭都不行。这种情况城内是不可能有活人的,扶苏看来凶多吉少。

    熊荆不太相信扶苏已死。城门处、城头虽有隶臣、城旦的尸体,可要说燕无佚也留在城里被大火烧死,他是不太相信的。墨家有理想主义者,可现在的墨家还有多少理想主义者?

    “报——”城南方向侦骑急急奔来,熊荆翘首以盼。“敢敬告大王:城南水渠巨石俱毁,墨者当从水路遁走。”

    “水渠?!”一干人目瞪口呆。水渠就是下水道,本来是有凿成孔洞的大石塞住,这样可以出水,又能防止有人从水渠出入城池。那些大石看上去坚不可摧,从筑城起就固定在那,没想到还是被人撬开。

    “速速大搜五十里内之……”熊荆正要下令骑兵追搜,又一声讯报传来,令骑手里抓着半截木桨奉上,这是水渠里飘着的东西。显然,昨夜墨家是划着小船走的。

    熊荆拿着令骑奉上的半截木桨,比划了两下交给了庄无地,又问道:“当若何?”

    “无可奈何。”庄无地的回答与之前一样。“六道水渠,所逃墨者最多千人,若有舟楫,顺流一夜可下百里,我军不及也。”

    令骑报告磨墨家搬开了下水道的巨石,庄无地再以断木桨为证,认为墨家已经驾舟逃亡,熊荆并不怀疑,毕竟墨家的能耐不逊于郢都造府。这也符合他之前的判断,燕无佚等人绝不会留在咸阳城里被火烧死,死的都是小喽罗和炮灰。

    “蒨媭、蒨媭……”芈蒨还是啼哭,尚吾根本劝不住。“墨者已逃,扶苏未死,扶苏未死!”

    熊荆说了好几遍芈蒨才抬起头,看着他的目光像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确否?”她抹着泪。

    “确矣。”熊荆拿回庄无地手上的那只断桨,“有桨为证,彼等已逃出咸阳。”

    芈蒨迟疑了几秒,才把断桨抱着怀里,哭声也小了一些,不再想之前那样歇斯底里。熊荆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无奈,也不知道事情变成这样,扶苏今后会是个什么结局。

    此时他没空想扶苏,李信率领的秦军昨日已到方城缺口,直逼魏国舞阳,舞阳再往东就是上蔡。拔下上蔡等于是占据了汝水上游,威胁楚境。楚军现在要做的是速速回援,昨夜若敖氏两个师已经开拔,今天更多的师要开拔。只有全军返回南阳,才能迫使李信退出上蔡郡。

    撤离关中是必然,但撤离之前还需要处置三十多万战俘。一夜讨论后,郢都传来的决议就是庄无地昨天的那个聪明主意:皆斩左趾。命令从早上开始执行,得闻要斩左趾的秦卒先是松了口气。他们很多人担心会被坑杀,听闻是斩左趾,知道这条命是保住了。可就这么失去了左脚,以后也再也不是完人,一些人又痛哭流涕。

    就在他们的哭声中,雪亮的铡刀正式开斩,排着队列的秦军降卒伸向远方,铡刀一字排开,左脚伸入铡刀,一斩、一开,降卒的惨叫中,左脚落在了地上。就用降卒本人的麻衣止血,铡完没有左脚的降卒拄着配发的短木柲,一瘸一拐的走向军营出口。

    这是健壮的秦卒,一些瘦弱的看到堆成小山似的断脚当场吓晕了过去,还有一些全身颤抖的铡完也晕了过去。前者晕了也铡,后者则直接扔到营门口——执行斩左趾的,包括开铡刀的人,全都是秦军降卒,楚军不干这种没营养的事情。只有几个誉士带着些矛卒在铡刀旁守着,防止降卒叛乱。

    这显然是多虑了。秦卒在战场上拼命,那是为了抢人头,一旦没有进入抢功模式,就是‘畏有司而顺’了。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老老实实的在铡刀下受刑;断脚堆不下了,誉士让他们把自己的断脚带走,就老老实实的带走,走的时候还对誉士躬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能带走自己的断脚,这当然是恩德。

    用麻衣止血多细菌,医尹昃离建议改用烧红的铁烙,烙铁不但可以止血,还能防止伤口感染。不明此理的降卒以为荆人又临时多加了一道烙刑,却也没有人反抗,老老实实被烙铁烙过,这才捧着自己的断脚,拄着木柲,踉踉跄跄的离开楚营。

    下午得知项燕战败,紧急回渭南议事的熊荆还没到军营,就看到沿途捧着自己左脚的秦军降卒,入到营中,则看见无比壮观的场面:一百多把铡刀一字排开,宽度占了四里。每一把铡刀前都排着长长的队列,秦人的老实和顺从让他的心脏为之一颤——他忆起有关另一段屈辱历史的老旧影像中,三八军刺下,排着队一个接一个跳入土坑被活埋的国人。

    麻木、顺从,明知是死也跟着往前跳,还生怕自己掉队,和现在排着队老实的把脚伸入铡刀的秦卒毫无二致。他长长的吐了口气,压抑着翻涌的血气无力问道:“可有反抗?”

    “大王问,可有反抗?”长姜把熊荆的问题问向远处监督行刑的楚军誉士。

    “敢敬告大王:秦人恭顺,未有反者。”熊荆在一里外,趋步而至的誉士高声相答,话语里难掩骄傲和得意。作为胜利者,秦人的恭顺让人满意。

    “大王?”熊荆一直发愣,幕府正等熊荆商议项燕战败后的诸事,庄无地不得不喊了一声。

    “无事。”熊荆头也不回的策马,奔向幕府。身后的车驾、卫士紧跟着,驶过这整齐的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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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