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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菟和山
    精卒与普通步卒之间存在着极大的差异,这种差异体现在体格上,更体现在战术和意志上。九年来秦军连战连败,不包括病死庾死,仅战死的士卒超过四十万。这次为了灭赵和决战,秦国精卒全速集中在赵国和共邑,关内剩下的即便不是老幼,也是一些体格羸弱的男子。

    而楚军六年变革,不再是全民皆兵的路线,六十万傅籍男子中,因为体格、财产的限制,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能成为甲士,甲士当中又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人能成为誉士。

    照说各氏承包的县邑、誉士所封的闾域应该上供给郢都,实际却是郢都不断的补贴全国的誉士和甲士。给他们最好的兵甲、给他们成万成万的箭矢、给他们印度细纹棉布做成的戎衣、给他们波斯小牛皮做的军械、再不时给他们补充成吨成吨的肉食……

    楚军即便不是全脱产军队,也已经是半脱产军队。因为地域的关系,平均身高还是上不去,但体重、胸围、肺气量都大大提高。最重要的是脸上再也看不到菜色,身上看不到肋骨。非农忙时练五休一,农忙时练一休五。每旬师内会操,每月军内会操、每季全国会操。针对性的频繁训练使得师旅战斗力急速提升。

    这样的精锐之师与关中那些老弱交战,以一敌十是夸张的说法,以一敌三是实事求是。但阵战并不是一个打一个,阵战只要一点突破,没有战争意志的军队就会全线皆崩。火炮不火炮并不致命,致命的是六十行矛阵排山倒海似的冲击。不说老弱之军,就是秦军精卒也还没有真正领教过矛阵的威力。

    说话间,熊荆似乎看到了聚集在蓝田的几十万秦军一击而溃。熊启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我只愿王弟善待秦民。”

    “楚军不杀妇孺。”昨夜熊荆喝酒多了,这才站在熊启的角度为秦国考虑了几句。实际上他也好,楚军士卒也好,对秦军都是恨极。“有不佞在,不会屠城,也不会在咸阳纵火。”

    “秦民不过是受命行事。”楚军在南郡杀戮极重,故而熊启又解释了一句。“秦国治下,即便有爵,公士、上造若是无钱也要至官府居作赀甲赀盾。”

    “作案之器必要尽毁。”不屠城、不纵火,这是楚人的仁慈,可要说秦人也无奈,不该被恶劣对待,熊荆忍不住反驳了一句。“且新旧黔首之分,又出于何种原因?”

    熊荆的话熊启没办法回答,关中迁至关东的旧黔首欺侮新黔首这种事他也有所耳闻。旧黔首哪怕是罪人、官奴,到了关东也是人上人的做派。而将他们迁入关东,本身就带有很强的政治性目的,用俗话说叫做掺沙子。要是作为沙子的关中旧黔首和新征服地区的新黔首,律法面前人人平等,那这沙子还怎么掺?

    秦吏包庇旧黔首,新黔首告而不受,受而不惩,这种事情极为正常。是以在旧郢和南阳,杀秦人最厉害的不是楚军,而是当地的旧楚人。熊启不知这个实情,却能够想象。他最担心的是楚军将这种仇恨带入关中,带到咸阳。

    兄弟俩一时无话。好一会他才说起另外一件事。“我与子锐兄明日返秦,玹儿若何?”

    “玹儿将入魏国与其相见。”熊荆道。中午的时候,他就已经传讯给郢都来的王舟,要他们转向汝水,进入魏境。说起此事,他似乎能预料到芈玹的遗憾,但遗憾也是没办法的。他必须率军西进,攻拔咸阳。只有拔下了咸阳、重整秦国,天下才会太平。

    这一夜宛城城墙上的相谈是兄弟俩的最后一面。次日未到朏明,熊荆便出宛城率师直下邓邑,经过邓邑后溯汉水至临品。临品暂歇一晚,次日王舟换成两桨中翼战舟,从丹水北上商密,中午在商密稍作歇息,下午便前往荆紫关。

    此时的荆紫关谷地全是舟楫和士卒以及连绵不断的军幕。好在谷地有六十多里长,加上雒越、西瓯、泰人、苗人这些部落所属的士卒,再加上辎重后勤部队,二、三十万人聚集这片谷地也不显狭窄。只是一万多艘舟楫停满了水畔,很多战舟甚至是数艘并排停靠。

    熊荆看到的场面是六十多里几乎全是军帐,丹水两侧全是舟楫。好在这个时节的丹水最窄处也超过四十米,两侧停靠三排舟楫后,中间还能剩下最少十八米的航道,熊荆的舟楫正从这条航道徐徐上行。

    “大王有令:勿以王在,各行其事!大王有令:勿以王在,各行其事!”为了不扰军,王舟前舟上的寺人齐声大喊,一些出帐想奔至水畔行礼的楚军士卒听闻此令只能原地驻足,眺望从丹水中央驶过的大王。倒是听不懂楚语的越人士卒毫无顾忌的冲至水畔,甚至很无礼的冲上岸边战舟,顿时惹来王卒甲士的怒视。

    熊荆并未注意这些无礼的越人士卒,还在三十多里外他就循着黑烟,举起陆离镜注视荆紫关前正在清理沉舟的楚军工兵。越往前就越能听见蒸汽机的轰响,不过这时候楚军幕府已到了,战舟转入淇水。

    “臣等拜见大王。”近卫甲士登岸以后,王卒才驶入淇水停靠。成通率领着幕府内各师军率出帐迎接熊荆、斗于雉等人,钟鼓一时大作。

    “军中礼仪当以简洁为要,免礼吧。”楚人喜欢钟乐,因此大军作战也带着钟,还有女伶女乐。这当然是旧传统的遗留,大司马府虽然明文禁止,各师依旧不遵。

    “前军已至何处?”幕府设在丹水、淇水交汇河汊的小丘上。帐内的谋士、法算、天文、地理、通长等人对熊荆揖礼。这实际就是若敖氏的幕府。揖见熊荆后,这些人迅速退下,大帐内只剩熊荆、斗于雉、成通、斗常还有各师将率。

    “敬告大王,以时日计,前军今日可至竹林关。”成通是揖道。

    “哦!如此迅速?”前天中午飞讯命令成通速速攻拔竹林关,到现在不过三十多个时辰,前军就已赶至竹林关了。荆紫关到竹林关水路有两百里,直线距离却只有一百四十里。多出来的六十里全是丹水在群山中蜿蜒和曲折。熊荆以为要明天才能攻伐竹林关,没想到今天楚军就冲上去了。

    “然也。”前天一早成通没有祭祀先祖就奔至荆紫关要夺下若敖独行的兵权,没想到他刚到宛城的军命就追了过来,军命要求他速速拿下竹林关,于是一场训斥瞬间改为慰问。

    “禀大王,我军明日可下竹林关。”斗常道。“今日仅随师至竹林关,夜间越人士卒方至。竹林关者,遍地竹林。泰人之率泰竹言泰卒善竹林之战,故与大长老宋请缨前往。”

    丛林战楚军确实不如越卒,泰竹这人熊荆也有印象,他单名竹,楚人习惯叫他泰竹。让他吃惊的是诸敖之一的大长老宋,一大把年纪的他也竟然亲自上阵。

    “敖宋往之,竹林关必下。”熊荆放心道。“只是阻塞水道沉舟如何?明日我军便要进军蓝田,沉舟不去,如何行军?”

    “禀大王,最迟明日午时,可清沉舟。”以前的砲兵之将公输忌现在兼任工兵之将。正是他在指挥工兵清理丹水上的沉舟。

    与鸿沟、南济不同,丹水上的舟楫、特别是丹水上游的舟楫多是排水几吨的小舟。这些舟楫装上土石沉入丹水后可以用浮箱利索的拉起。浮箱顺着丹水逆行,一艘艘拉起那些沉舟,然后推至岸边或者河湾,这要比鸿沟、南济的大型沉舟容易清理。

    “如今有几师北上竹林关?”熊荆问道。

    “禀大王,已有六师北上竹林关。”成通道。“臣已令彼等一旦拔下此关便不可休息,要速速进兵商邑。若是不能拔下商邑,亦要聚兵于菟和山之上,以阻秦师西退。”

    武关往西八十里,竹林关往北百里,就是商邑。但在商邑以东十里,有一座方圆二十里的方山。方山不高,也就两百米,但它恰好挡住了武关官道和丹水水道。从东面而来的武关官道要顺着方山从其北侧经过,从西面来的丹水则要从方山南面流淌再转而南下。

    这座方山的战略作用比西面十里的商邑重要的多。谁控制了菟和山,谁就控制了上洛商邑盆地,并可以将东面武关、南面丹水挡在方山之外。

    “先君昭王攻夷虎之年,为攻伐蛮氏,申公寿馀曾率军驻于菟和山之上。”武关道诸多要隘,为了让大王更清楚菟和山,斗常说起了前事。“占据此山,武关秦军速败。”

    “若是武关秦军占据此山呢?”幕府里有沙盘,熊荆看出了此山的重要性。

    “禀告大王,若是秦人占据此山……”成通看向斗常,也看向远处的谋士,最终道:“若五万秦人精卒占据此山,咸阳恐不克。”

    他说的熊荆眉头一皱,好在军司马斗常又道:“我军侦骑屏绝交通,秦人不知我已拔荆紫关,亦不知我军进至竹林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