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扑中文 )秦国国土已占天下一半,两年以来,少府一次又一次采集各地铁矿,一次又一次地试炼转炉,怎奈都未成功。上月侯者突然来讯说荆人转炉试炼成功,其中的奥秘不在于矿石,而在于炉体,于是少府连忙造了一个倍于此前的大型转炉。此前大王并不在意少府冶炼,但最近几乎每天都问起钜铁,故而炉成开炼之日,镳公特请大王前来少府一观。
赵国攻燕,燕国遣太子燕丹前来求救,为此献上燕国的钜铁之术。大概是担心秦国以他法炼钜成功,燕国工匠不被秦国看重,燕丹才有此前那番进言。
燕丹的心思赵政也许了解,也许不了解,但不管以前如何,即位为王的赵政对这位儿时一起在邯郸质宫玩耍的同伴并不喜欢。救燕不是因为赵政喜欢燕国,而是为了防止赵国获得燕国之地,再次成为秦国的劲敌。赵政如此,赴秦日久的燕丹也越来越发现赵政对自己的冷漠,只是他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自己哪里冒犯了赵政。
“大子足下,荆国真是如此炼钜?”空廊下工师匠人一片忙碌,胡耽娑支小声问了一句。
“不知也。”燕丹没有看他,只看着廊下的转炉。“然荆国宝刀天下无双,便是你贩来的径路宝刀,也不及荆国宝刀,自然有其秘术。”
胡耽娑支并不是什么燕国工师,而是月氏商贾。玉石、宝刀、琉璃、良马都是他贩卖于燕赵两国的货物,可惜荆国宝刀一出,他那几把价值几百金的径路宝刀就无人问津了。而原本由西向东贩卖的宝刀,也开始由东向西贩卖——燕国百万石粟换来的两千把宝刀并非全部自用,其中一小半以数倍、十倍的价格卖给胡商,胡耽娑支与燕丹相熟,正为求刀而来。
提起宝刀胡耽娑支就尴尬讪笑,以他和他的族人对整个世界的认知,向来是东方人购买西方人的武器,从未有西方人购买东方人武器之先例。荆国宝刀的出现颠覆了这种认知,索格底亚那的族人闻讯之后全部涌向东方,打算把荆国宝刀发展成天青石那样的生意。只是秦国人这样的炼钜之法,简直是闻所未闻。
胡耽娑支讪笑间,屋外的六个炼铁炉已捅开炉渣开始往熟铁沟里排出铁水,这些红通通的铁水一流入屋宇,众人就能感受到一阵灼热。好在空廊距离转炉有三、四十步,这种灼热只让人额头多冒些汗,并无其他不适。赵政丝毫不顾及额头的汗珠,目光穿过因为高温而扭曲的空气,紧紧盯着装着铁水的炉体。
“炉已满。”八尺见方的转炉不一会便装满了铁水,炉座终于停止微微的摇晃,工匠四处避闪,尤其避开炉口喷火的位置。
“鼓风!”鼓声在此刻敲响,伴随着鼓声,屋外光着膀子的三组甲士开始推动三个一丈高的气囊。气囊伸缩着,空气从炉底一与炽热的铁水接触,转炉便爆炸般的震颤,‘砰’的一声,深褐色的火舌带着浓烟从炉口喷出数丈,把空廊上的众人吓了一大跳。
“啊!”赵政惊呼了一句,身体如同炉体,控制不住的震颤。燕丹也惊呼一声,张口结舌的望着这地狱般的场面。胡耽娑支更是惊呆了,他从未见过也未听闻有人以这样的方式炼铁。他不得不在心里虔诚的祈祷:伟大的永恒之神啊!是你在用光明之力灼烧那些铁石吗?
鼓风之时,炉口一直在喷射火焰,渐渐地,火焰的颜色越来越白,越来越宽,浓烟逐渐消失。只是屋宇内布满了烟尘,赵政不自觉咳嗽起来,旁边的寺人连忙将准备好的湿毛巾递了上去。
虽然少府工匠以及越鲋(鲋本无氏,故以越为氏)并不了解转炉炼钢的原理,可近百次的试炼下还是积累了无数经验。他们知道,一旦吹炼过头那就会炼出一炉熟铁,而吹炼太短则会炼成一炉恶铁,只有在火焰越来越白、越来越短,火星逐渐减少时停炼才能练出好铁,至于是否能练出钜铁,以越鲋的说法全在矿石,好矿石才能炼出钜铁。
“止风!”越鲋跳出来喊了一句,懂得些皮毛的他在少府身份不低。
“止风!”鼓声停了,屋外气喘吁吁的甲士终于歇了下来,不到一刻钟的吹炼把他们的肺全变成气囊,每个人都在呼哧呼哧的喘气。
“禀告工师,炉不溃也。”鼓风停了,炉口的火焰烟尘也消失了。可是以前每次都是炉溃铁水溢满整个工棚,这一次奇迹发生,转炉竟然没有溃塌。转炉没有溃塌当然是好事,可这样炉子里的铁水就没办法出来。越鲋抓耳挠腮之际,空廊上的赵政问道:“钜铁成否?”
“禀大王,钜铁当成也。”司马昌这时候也知道越鲋遇见了难题:转炉不溃塌,铁水出不来。“越鲋,大王要看钜铁。”司马昌在空廊上喊道,“速把钜铁水倒出。”
经历太过次转炉溃塌的越鲋已经忘了转炉是可以倾倒铁水的,司马昌一语点醒梦中人,他赶忙指挥匠人摇动转炉,掉出钜铁水。
‘当当铃铃……’的铁链声中,转炉外侧的熟铁链一点点绷紧,支撑转炉炉身的铁条木梁则一根一根的抽去。栓在转炉下部熟铁环上的铁链开始用力上拉,炉身颤动,铁水荡漾,但炉身并无半分倾斜。大汗淋漓的越鲋见空廊上的司马昌又对着自己着急挥手,他转身对着那些力夫匠人大喝道:“加疾也!加疾也!加疾也!”
越鲋焦急大喊,力夫匠人用出了浑身的力气,这次转炉终于倾斜,铁水欲出。空廊上的司马昌指着转炉大喜道:“大王,钜铁出也。”
“大善……”赵政善字还没有出口,转炉忽然发出轰隆隆的响动,炉身也不断地摇晃。这是炉内积聚的氧化铁和铁水中未燃烧的碳因为摇炉而剧烈反应,众人来不及出声,便听‘轰——!’的一声惊天巨响,炉体纸一样被撕碎,一千四百多度的红白铁水冲破屋顶的同时,又暴雨般的横扫全场。炉下正在指挥的越鲋第一个中弹,铁水喷在他身体左侧,肉身以看得到的速度融化,倒地时他的右脸还带着微笑。继他之后,转炉四周的力夫匠人全被铁水泼中,鬼哭狼嚎的惨叫突兀响起,半数人在顷刻间毙命。
廊下如此,空廊上站着的赵政等人来不及眨眼,炽热的铁水就突飞而至。众人呆如木鸡间,唯一做出反应的人是赵政身边的赵高,可惜他只挡住了赵政半边身子,另半边身子仍然裸露在外。
“啊、啊、啊……”已经分辨不出是谁在惨叫,镳公抓抚着溃烂的前胸使劲狂跳,随后翻过栏杆摔下空廊,惨死于廊下;燕无佚也是一阵大喊,他用力搓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脸颊;燕丹也被横飞而来的铁水击中,好在只是左边胳膊……
“大王。”赵高背上溅落一片铁水,他没有喊叫,脸色发白中只看着浑身颤抖的赵政。
“嗯。嗯。”赵政也没有呼喊,却因强忍剧痛而颤抖,他仅仅嗯了两声,便闭目一头载倒。
“大、大王!”赵高一边抱住赵政一边疾呼。因为牵动背上的溃伤,他的喊声完全变调,像将死之人的凝噎,好在众人已回头,发现昏倒的赵政。
“召太医、速召太医!!”急喊盖过了鬼哭狼嚎,赵政被近侍们七手八脚的抬了出去。
“季叔。”华阳宫里,芈玹看着来给祖太后芈棘请安的昌平君熊启全是笑意,待听见芈棘的清咳,她不得不收敛了笑容,好似普通侍女般给熊启奉茶。
“见过姑母,姑母今日安否何如。”熊启看着芈玹也笑。他记得前几个月芈玹还是要死要活,一听到王弟未薨,整个人又像鱼儿得了水般彻底活了过来。
“尚安。”芈棘假装没有看到他们之间的笑容,轻轻答了一句。待芈玹退下,这才道:“你今日来又是为了伐楚之事?”
“然。”熊启重重点头,“秦国以举国之兵相伐,母国必不支也,侄儿请姑母劝劝大王。”
“劝有何用?”得知阳文君死后,芈棘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她当初只想牺牲一个熊荆以保整个楚国的安全,没想到熊荆竟然不死。“那竖子不死,大王自伐楚不止。”
“姑母,王弟并无过错。”熊启不得不说了一句,这话听的芈棘拧起了眉头。
“那竖子岂无过错?”芈棘冷笑。“秦国乃天下霸主,他即便身怀美玉,亦当韫匵而藏诸。他尚勇崇信,殊不知当今天下人与人尔虞我诈,国与国邦无定交。当年宋襄公不半渡而击,宋人不那般迂腐,宋国怎会亡国?”
“姑母之言善也,然姑母欲我楚人尔虞我诈否?”熊启问得芈棘一愣。她自己就曾抱怨秦宫人人诡诈,不如楚人。“姑母,侄儿以为勇信方是治国之正道,王弟又赦老公族不勤王之罪,母国再无内乱。若秦军可不伐,假以时日国必强。”
“正因母国必强,大王方伐之。那竖子既然不死,便丧地吧,丧地之后我再劝劝……”芈棘语气来带着诸多无奈,她还未说完便见尚吾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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