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沟北岸秦骑冲击楚军的炮阵,大梁王城,城墙的争夺早已激烈。顶 点 魏人仅有的十门火炮全布置在南门,对准城下的秦军猛轰。城内上百部投石机频频抡出的弹或火油弹,跳跃的弹和燃烧着的火弹将南门前的空地变成收割人命的屠场。临车高大的残骸火炬一样燃烧,遍地都是秦卒的尸体。
然而再猛烈的反抗也无法制止秦人的进攻,饮酒之后,刚刚入城的力卒好似陷阵之士那般架着拼凑起的长梯、挑起竹筐里的土石,拿着面盾牌,呐喊中跌跌撞撞冲向那堵高大的城墙。这些人冲到五十步内,城墙上的魏人便开始放箭。箭矢是楚国的破甲重箭,这些箭矢全用弩发射,如此近的距离箭箭致命。
箭矢如雨,中箭倒地者无数,之前的呐喊这时变成了哀嚎,酒意消散有些力卒不再前奔而是后奔。后奔也没有活路,五十步外,护阵的短兵早就围堵,看着这些后奔逃命的力卒,短兵们挥剑大吼,一边砍杀一边强令他们回奔,将这些力卒又赶了回去。
组织力卒进攻的安契看着那些被赶回去的力卒,他们很快与那些没有后奔的力卒一样死于魏人的滚木石。他们架着的长梯、背着的竹筐与其说是攻城的工具,不如说是攻城的道具。这让他们以为自己是在攻城,实际却是要他们消耗魏人的火箭矢、滚木石。
“白将军不忍?”回头刚好看到白林叹息,安契笑问。
“非不忍,弊人急也。”力卒消耗了魏军的箭矢石,可也消耗了秦军的时间。时间很宝贵,幕府军命更改,要他明日天亮前拔下王城。
“攻城十二法,最快便是蚁附。”安契还是觉得白林是心存不忍,虽然他没有承认。“不然白将军以为当如何攻城?以巫药炸城否?”
“我军并无巫药。”秦国少府或许还有巫药,但绝对不够炸城。如果够炸城的话,王翦早就拿来炸城了。白林正视着王城下的屠杀,道:“然蚁附尽是力卒,无以拔城。我以为士卒也当蚁附,如此才能早日拔城。不然一旦入夜……”
时入大迁,十一月底十二月初高春时分太阳就会落山。冬日晨昏蒙影不过一刻多钟,太阳落山后一刻多钟夜幕就会降临,眼下的情况便是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黑。此时的秦军不再是以前的秦军,一旦入夜,很多士卒不能视物,根本没办法作战。前日夜袭的士卒多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饶是如此,还是让赵太后、赵王逃出了大梁。
安契带着幕府的军命前来,有点接管指挥权的味道。在他抵达之前白林已组织了几次进攻,城头的十门火炮打得极为精准,不到两个时辰就把他悉心制造出来的四十多辆临车击毁。白林一提入夜,安契瞬间反应过来,不但反应过来,他还预计到天明之前绝对不能拔下王城,因为士卒在夜里根本看不清。
“这当如何?!”自信满满的安契明白这一点之后立马呆滞,他以为凭着这几万力卒一定能在天亮前拔下王城,没想到真正的攻城时间只剩下一个时辰。
“还能如何,”白林无奈笑起。他接过短兵递上的布胄戴在头上,道:“只能蚁附。”
力卒只有临时拼凑的长梯,只有竹筐里的土石,秦卒则有精心制造的云梯,与力卒同来的还有幕府给予的一批钜甲。只是钜甲沉重,这个时候秦卒巴人反而喜欢轻便的布甲。白林戴起布胄转身而去,安契看着他离开一时无语。
鼓声不歇,城下力卒所剩无几,落下弹、箭矢也变得零星,只有城头那十门火炮时不时轰鸣,威吓着射程之外的秦军。看到城下的秦人再度派人来送死,有些疲倦的魏卒不得不打起些精神应付,在魏人看来,城下这些冲来的力卒全是赘婿、贾人之流,是秦人赶来送死的。
白林就混杂在这些力卒中,只是他身上穿着一件从力卒身上拔下来的长襦,长襦下才是灰白坚韧的布甲。戴着的布胄上套了一顶破烂的皮胄,除了身材以外,看上去与力卒毫无二致。
行走于满是尸体残肢的战场,城头火炮稀稀拉拉的鸣放,投石机抛出的弹砸在早就坑坑洼洼的地面如同地动,火油弹像是绚丽绽放的夏花,落点四周全是火焰。杀伤最大的是箭矢,尽管疲倦的魏卒漫不经心,它们还是雨点般落下,杀伤那些没有着甲的力卒。一切的一切幻化成一道绳索,死死拴住白林的脖子上,让他心跳加剧,不能顺畅的呼吸。
‘咚咚咚咚咚……’鼓声这时突变,混在力卒中的秦卒突然暴起。他们虽然没有携带云梯,但此前力卒抬至城下的长梯足够一用。这些长梯被迅速抬起架设,高举盾牌的士卒有些扶住长梯不让城上魏卒用钩镰推倒,有些则快速登梯,爬向四丈八尺高的城头。
为了遮挡城下射来的箭矢,城头挂着成片成片的渠答,这些渠答阻挡了魏军的视线,但上百副长梯‘哒哒哒’突然架在城头,听见声音的士卒顿时惊慌。守城已有一日,城上、城内的石滚木早就用光,南城不是其他城门,其他城门还能从宫室苑囿里拆出梁柱土瓦,南门的背后是大廷,大廷上是太庙和太社,再便是各种库房,拆无可拆。
没有滚木石那就只能射箭,让魏卒恐惧的是,这些身着长襦的秦军士卒身上哪怕中了几十箭上百箭,却怎么也不死。如果说他们身上穿了钜甲、莫向甲还能理解,可射中的时候听不到任何金属交击之声,只有中箭的‘剥剥’声。
箭矢无用,等魏卒用夷矛拒敌时,秦卒已爬上了城墙。最前的秦卒还能捅下长梯,可当濒死坠落的秦卒抓着夷矛要把魏卒也拽下城墙时,长梯上身上插满箭矢的秦卒已跳入城内。
‘当当当当’,南城阙楼敲响了告警的金锣,城外鼓声更响,上万名秦卒一边呐喊一边推着云梯车直奔城下。他们的身后是上百部投石机,这些投石机进到距城墙一百五十步的位置便抛射火油弹。城内的魏军从未想到秦军也有投石机,火弹频频落下,堆积火油弹的地方一旦中弹便被引燃,猝不及防中一时大乱。
城内大乱,城上厮杀,这仅仅拔城的开始。秦卒从长梯、云梯登城的同时,锣声中城墙上一队魏卒小步奔来。这是最后的武卒,下拉的面甲让人看不见面容,可整齐的步伐和整齐步伐下几乎一致的甲片撞击声使人肃然。沿途的魏卒全部让道,目送着他们奔往厮杀中的南城。
南城阙楼上的了望卒看到武卒越来越近,对着城头放声大喊:“武卒至也!武卒至也……”
这种呼喊让厮杀的双方猛然发怔。几欲溃败的魏卒听闻武卒将至,身上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手中夷矛往前猛戳。近距离的戳矛无法刺穿秦军的布甲,何况秦卒手上还有盾牌,但数不清的夷矛一起前推,仍将城上的秦卒戳的大退。
登上城头的白林正在站在狭窄的女墙上指挥秦卒作战,有他这个将军在,冲上城头的秦卒士气大振,杀得魏人大败。目睹这一幕他禁不住大急,挥剑大喊道:“攻!攻!”
“攻!”城上秦卒兴奋的呼应,他们蹲下身子要举盾反冲时,阙楼上荆弩砰的一响,箭矢直射呼喊下令的白林。
“将军……”远处几名秦卒听到了弩臂击打弩架的声音,他们下意识喊了一句,然而就看见身中弩箭的白林风筝一样飘出女墙,跌向了墙外。
“啊……”太阳已经落下,天地间除了低沉的黑云便是冷冽呼啸的北风。白林被荆弩射下城头让城下观战的安契、苏复、黄垄、范目,还有巴人七姓酋长吃了一惊。与白林交好的苏复甚至往前几步,哪怕城下昏暗,也死死盯住城下希望能看到白林站起,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苏复死死盯着城下,安契等人则死死盯着城上。那一队武卒已经奔至,在他们抵达之前,城上已有人再喊:“武卒至矣,魏人暂避!武卒至矣,魏人暂避。”
北风将墙头的喊声吹落下来,武卒从西侧进攻时,东侧又尖厉响起了带有楚音的‘放!’。炮声轰鸣,用于守城的火炮正用霰弹猛轰城头的秦卒。布甲可以挡住箭矢,但怎么也挡不住霰弹,一炮之后秦卒死伤一片,不甘心失败的秦卒迅速往火炮疾冲,然而火炮并非一门,两门火炮轮流装填,冲前的秦卒被魏人用夷矛死死盯住。
‘轰!’,火光中矛头纷飞,和矛头一起纷飞的是冲前搏命的秦卒。霰弹直接从他们身上穿透,倒飞的血肉溅了魏卒一身一脸。
“鸣金、鸣金……”火炮与武卒夹击,城头的空间一点点缩小。范目知道巴人酋长们承受不了惨重的伤亡,大喊着要鸣金。
“天色将暮,不可鸣金!”安契连忙反对,夜幕将至,这是秦军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