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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新多出来的大约四万吨水泥船,大约四十八万吨舟楫带着二十多万楚人,乘着最后的东南季风横渡东海,前往四千多里外的新郢。跟着楚人的迁徙舟队,少部分魏人与赵人也迁往蓬莱,但与楚国相比,他们的舟楫还是太少,迁徙的人数不及万人。
与楚国类似,贵人的子嗣可以离开大梁,像魏王魏增、赵太后灵袂、赵王迁,这些人不说迁徙,连横渡牧泽前往启封都做不到。靠着几艘楼船的掩护,迁出去庶民实在有限,他们一走,大梁城内的军民将再无坚守下去的决心。能期望的,只能是今年的冬日大梁会下雪结冰,只有牧泽结冰,几十万人才能离开大梁避往楚国。
楚军希望今年冬日下雪,魏人和赵人也希望今年冬日下雪,唯独沙海大营的王翦不希望今年冬天下雪。靠着水泽的重重阻扰,拥有强大舟师力量的秦军才能牢牢钉在沙海。一旦下雪,水泽冰封,楚军必会趁机攻至此地。
没有准备好决战的秦军该怎么应对是一个问题。新卒训练已毕,而兵甲,一件可喜的事情便是少府不知从哪里弄来两万多套钜铁兵甲,这些钜甲虽然只是最普通的楚制钜甲,也要比少府送来的八万套布甲强上不少;再就是钜铁矛头,两万多支完全没有使用过的矛头,加上原有的三万多支,加上少府认为合格的可以破甲的两万多支,秦军现在有八万多支可以破甲的酋矛。
八万多支以外,就是那些不合格酋矛。这种酋矛除非刺中钜甲薄弱之处,或者刺中钜甲的缝隙,对身着钜甲的楚军可以说是在挠痒。对此王翦也没有办法,少府只能制造出这样的酋矛。他更不敢告诉诸将之外的人实情,一旦告之,全军必将大乱。
可惜兵甲的缺陷还是被一些士卒察觉,尤其是从陈城逃回来的老卒。他们发现新下发下来的酋矛不是太脆便是太软。太脆,刺到硬物非常容易断裂;太软,硬物还没有刺入矛头便已起卷,好在他们并没有楚军的新式钜甲作为标靶。
“今年必雪。”十月的沙海大营幕府满是寒意,对照往年的情况,今年肯定会下雪、下大雪。腹心刘池提醒王翦再道:“若荆王而攻我……”
“如何?”王翦看着他的腹心,想知道他有什么对策。
“大将军欲与荆人相决否?”刘池问道。
“与荆人相决可胜否?”王翦反问。“赵军两万,魏军或有两万。加之荆人,此十万人。”
“我以为,”刘池咳嗽一声,“此时骑军已着布甲,钜甲我有四万套,布甲我有六万三千套,至十二月当有八万套;酋矛我有八万支,十二月或有十万支。若我能夺魏赵之兵甲,何如?”
“夺魏赵之兵甲?如果夺魏赵之兵甲?”王翦惊问道。
此前王翦打过齐国兵甲的主意,可惜齐国的楚制兵甲已经不多,如果强问齐国要,必然会引起楚国的注意,所以只能放弃。也打过驻守穆陵关鲁师兵甲的主意,但是穆陵关实在太远,分出一支军前往穆陵关,并不现实。
近在眼前的大梁也不可能,大梁四周皆水泽,城池又极为坚固,最重要的是楚军在侧,楼船也通大梁,幕府没有任何一位谋士认为可以拔下大梁。现在刘池想夺魏赵兵甲,实在让王翦吃惊。
“大将军若欲与荆人相决,当于下雪牧泽冰封时速往启封。”刘池找来一张地图,指着启封的位置道。“魏赵见我军与楚军相决,若救之,途中可以骑军强袭,两军不过四万人,四万骑军足矣;若不救……”
“不救又如何?”王翦道:“拔大梁否?”
“然。”刘池点头,他眼睛眨了一眨。“城内侯谍此时适时而起,只要我军入城,扬言荆人已败,牧泽冰封,城内魏人赵人必将弃城而逃。”
三晋侯谍渗透秦国,秦国反以这些侯谍渗透三晋。大部分侯谍都是随风倒的,那边有利便偏向那边。门客出卖主君并不少见,比门客更没有原则的侯谍卖主求荣那就不意外。围城十月,已经有很多魏赵大臣遣人出城像秦国效忠了。
刘池趁牧泽冰封大梁解围的瞬间拔下大梁,王翦并不怀疑。但他却道:“然我军荆人相决,此时已一战而败,拔下大梁夺下兵甲又有何用?”
王翦的话让刘池一时沉默,但他的眸子却不断闪烁着,显然他已经有了主意。这时候他没有说,只是粘着案上的浆水,在木案上书写。仅仅看到第一行王翦便吃了一惊,他想发问刘池急忙咳嗽,将他拦下。书写道第二行,王翦不再言语了,书写到第三行,王翦已然闭目。
这时候刘池才开口说话:“今年必雪,我军兵甲不足,若要战,便只能如此与战。且军粮最迟至明年五月,至五月我军亦只有十一万支酋矛。不如夺魏赵之甲兵与荆人相决。”
“魏赵甲兵亦不过……”兵甲已成为秦军决战最重要的依仗,十万支酋矛,其余五十万人手上全是烧火棍,以至于幕府谋士认为该给这十万支酋矛木柲上漆上颜色,如此前排倒下后排士卒可接过酋矛再战。
“魏军士卒近两万,魏国武库尚有楚制兵甲两万余套;赵军两万,自有两万套兵甲,十万赵军南迁至大梁,所携旧式兵甲亦有两万余套。两军合计,兵甲已不下九万套。”按照大梁城内侯谍给出的数字,刘池吐出这个让王翦咂舌的数字。
“此前未言武库有荆人兵甲啊。”王翦喃喃道。以前他听到的数字是三万多套,最多四万套。“此前未计武库之兵,武库有甲兵五万余。”刘池解释道。“且魏人有巫器十具,若能夺下……”
四年前楚魏齐三国曾经合纵,楚国赠予魏国十门火炮,赠予齐国二十门火炮,但安阳之战齐军阵前败溃,齐国的二十门火炮没有给,魏人的十门给了。现在这十门火炮就安置在大梁南城城头,但有秦军舟楫靠近便会鸣炮。
王翦当然想缴获这十门火炮,但他知道炮卒在战败无法撤离时会向鸳鹜山下的楚军一样炸毁不能带走的火炮。炸毁的火炮是不能修复的,少府有十几门这样的火炮。
“即便不能夺下,巫药存之于武库,亦能夺下不少。”刘池道。
“没有巫器,巫药夺之何用?”王翦苦笑。他想到了少府铸的那些巫器,根本就不能及远。
“便是无用,也有可得数万套兵甲。”刘池把话题拉回到兵甲上。“有数万套兵甲,我军酋矛当有十数万支。蒙恬有破荆人巫器之法,虽只能破一时,亦可趁机奔至荆人阵前交兵。且此时荆人连胜,幕府又有诱敌之计……”
刘池还想说下去的时候,王翦将他拦住了。到底是拖到明年五月堂堂正正的与楚军决战,还是按照刘池所说趁着冬日下雪冰封与楚军决战,这是一件难以抉择的事情。
单单从兵甲上说,刘池所建议的冬日决战更有胜利的希望,没有可用的酋矛,秦军对楚军的伤害为零。强弩可以破甲,但强弩只是在交兵前射杀一阵,哪怕秦军阵前布满了强弩,也难以杀伤楚军多少士卒。一旦双方交兵,楚军士卒开始冲矛,秦军能做的事情就是接受屠杀。也许骑军能挽回劣势,但如果步卒阵列已然溃败,骑军又能有什么用能?
而冬日决战,对大梁的攻拔只要出了一点点差错,只要没有夺取大梁城内的那些兵甲,整场会战将彻底溃败。如果溃败,大秦再也没有兵力与楚军决战,大秦必亡。
决战,听起来气势磅礴,可六十万大军一旦压上去,便胜负由天了。刘池不再说话,王翦一直枯坐着,不知道过在过久,他喊道:“来人!备车。”
“大将军这是要?”刘池不知王翦要什么。
“若冬日相决,我军兵力不足,必要与大王计议。”王翦道。他这是要亲去怀县与赵政商议。刘池闻言错愕,他没想到王翦居然决定了。“你与我同去。”王翦又吩咐了一句。
*
王翦坐下决定的时候,几十里外的启封大营,熊荆正在教训弟弟熊悍。这家伙年龄与项缠相仿,以前在兰台学宫便交善,故而金蝉脱壳后躲到了项师营中。楚军盔甲皆有面甲,面甲拉下谁也不知道着甲之人是谁,只能听到声音。熊悍也是声音上露出了破绽,让伤愈复出的鲁阳炎听到,这才从项师骑师将他给揪了出来。
幕府帐外,一顿苔刑刚刚结束,军吏把呻吟着的熊悍架到熊荆了面前。满头是汗的他极力克制住自己不呻吟叫苦,熊荆看到他强撑的样子嘴角冷笑,“还不认错?不认错再打。”
“大敖息怒,大敖息怒。”能劝熊荆的,只有鄂乐和彭宗。时至今日,鄂乐是资格最老的同宗,而彭宗从项燕起就是项师司马。“悍王子乃我楚国男子,求战心切,何错之有?”
“他求战?”熊荆怒火中烧。“乳臭未干,更行欺诈之事,这便是我楚国好男子?!”
熊悍本来是强撑撅着嘴的,听到兄长骂自己行欺诈之事,气势不由一挫,再想到自己此行为入大营吃尽了苦头,又委屈的想哭。
熊荆不管这么多,直接把书案上一份信函向他丢去,“你母妃不见你,已然寝疾,你何时方能不让你母妃为你操心,你何时方能不让我这个兄长不为你操心?!”
“我……”熊悍抢过落在地上的信函,看罢眼泪连连,他凝噎着道,“我不过…不过是想助…助王兄……”
“助我?!”熊荆夸张的笑起,“你行如此小人行径来助我,直让我这个兄长为你蒙羞。”
熊荆的指责让弟弟无地自容,可他确实做错了,他确不该金蝉脱壳的前来启封,而应该正式的请求,只是被同意的可能性为零。熊荆本就不希望他死在战场上。
“我以后不想再见你!今日就给我滚回新郢。”熊荆最后喝道,无比的绝情。
“恩,过数年确能杀敌。”熊荆点点头,他已经往府内走了,弟弟想跟来当即被近卫拦住。
“悍敖求战心切也。”欧丑见熊荆把弟弟堵在府外,不由帮着他说话。
“他不过十六,谈何杀敌啊。”熊荆说话也不经大脑,庶民这个年龄,这种身高,早就被县邑征召,补充到师旅之中了。“欧卿所说镍钜何在?”